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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診病的當天,艾絲苔被她的保護人送到牡蠣岩飯店。這位教士想出最奇特的招兒,一心要拯救她。他試圖採用兩種越軌的辦法:一是讓她吃一頓豐盛的晚餐,促使可憐的姑娘回憶起從前燈紅酒綠的歡宴;二是叫她上巴黎歌劇院,讓她看到一些上流社會的景象。只有他的不可抗拒的權威才能使這聖潔的少女去幹這種瀆神的事。埃雷拉把自己扮裝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艾絲苔几乎認不出他了。他又精心地給他的女伴戴上面紗,並將她安置在一個能遮人耳目的包廂裡。這種權宜療法,對一個如此努力獲得新生的天真無邪的姑娘來說,雖然沒有危險,但也很快令人厭煩了。女寄宿生對她的保護人安排的晚餐沒有胃口,同時由於她篤信宗教,對看戲也感到厭惡。她又重新陷入憂鬱之中。「她為愛呂西安而死。」埃雷拉心裡說。他想探索這個少女的心靈深處,以便瞭解要她做些什麼。他於是在這個可憐的姑娘只靠精神力量支持,而身體即將崩潰時來到她的身邊。從前的劊子手在對犯人施刑時研究出這種精明的辦法,這位神甫用這種可怕的精明計算出這一時刻。他在花園裡找到了受他監護的這個孤兒。她坐在葡萄架旁邊的一張長椅上,四月的陽光撫弄着葡萄藤。她彷彿感到寒冷,在那裡曬太陽。同學們關切地望着她枯草般的蒼白麵容,溫柔而垂死的大眼睛和憂鬱的姿態。艾絲苔站起來,去迎接這個西班牙人,那動作顯示出她已經有氣無力,可以說已經沒有什麼生活的興趣了。這個可憐的波希米亞女孩,這只受傷的野燕子第二次激起卡洛斯·埃雷拉的憐憫。這位面色陰沉的使者,上帝大概只在執行復仇任務時才起用他。他迎接病人,露出一絲微笑。這笑容既表露辛酸,也顯示柔情;既蘊含報復,也懷有慈悲。艾絲苔自從過上這寺院般的生活以來,學會了思考和對自己的反省。她這時看見自己的保護人,再次產生了不信任感情。但是也像第一次一樣,對方的講話很快打消了她的擔心。
「嘿嘿,我親愛的孩子,」他說道,「你怎麼老不跟我說說呂西安呀?」
「我答應過您,」她回答說,從頭到腳在抽搐地哆嗦,「我向您發過誓,絶不再提起這個名字。」
「但是你一直在思念他。」
「先生,我唯一的過錯就在這裡。我每時每刻在想念他。您剛纔出現的時候,我心裡還唸著這個名字呢。」
「沒有他,你就活不下去了?」
作為全部的回答,艾絲苔垂下了頭,好似一個快進墳墓的病人。
「如果能再見到他呢?……」他說。
「也許還能活下去。」她回答。
「你只是從心靈上想他嗎?」
「啊,先生,愛情是不能分割的。」
「劣種的女兒!我費盡心血拯救你,現在我讓你由命運去播弄:你再去見他吧!」
「為什麼你要咒罵我的幸福?我愛美德,跟愛呂西安一樣,難道我不能既愛呂西安,又保持高尚的品德麼?現在我在這裡準備為美德而死,這不是如同我可能準備為他而死一樣嗎?美德使我能與他相稱,是他把我投入美德的懷抱,我不是在為這兩種狂熱的崇拜而送命麼?是的,我已經作好準備:見不到他就死去,與他相見就活下去。上帝將給我作出判決。」
她的臉上又有了血色,蒼白色變成了金黃色。艾絲苔再次得到了寬恕。
「你受洗禮,在聖水裡洗過後第二天,你將重新見到呂西安。如果你認為為他而活着的同時也可以品德高尚地生活,那麼,你們就將不再分離。」
艾絲苔雙膝發軟,站立不住,教士不得不將她攙扶起來。可憐的姑娘就像突然失去了腳下的土地,跌倒下去。神甫扶她坐在長椅上。當她能重新開口講話時,她對神甫說:「為什麼不在今天?」
「你的洗禮和皈依是主教的出色成就,你想從主教手裡奪走這一成就嗎?你離呂西安太近,就會離上帝太遠。」
「對,我什麼也不想了。」
「你永遠不會信任何宗教。」教士說,一邊做了個深刻嘲諷的動作。
「上帝是善良的,」她反駁說,「他瞭解我的心。」
艾絲苔的聲音、目光、手勢和姿態中,閃耀着美妙的純樸,埃雷拉被這天真的情態所打動,第一次親吻了她的額頭。
「那些不信教的人給你起了個恰當的名字:你將會去引誘上帝。還得等待幾天,必須這樣做。以後,你們兩人就自由了。」
「兩人!」她懷着發狂似的喜悅重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