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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引人注目④的假面人,又矮又胖,活像一個酒桶在地上滾動。他這時候盯上了那個年輕人,而年輕人自己並不知曉。歌劇院每一個常客都知道,這個穿多米諾外衣的人,要麼是企業管理人,或經紀人,或銀行家,要麼是公證人,或某個懷疑妻子不貞的有產者。實際上,在上流社會,誰都不會緊追叫人丟臉的證據不放。好幾個假面人已經摘下面具,取笑這個奇形怪狀的人物;另一些人斥責他,幾個年輕人對他恣意挖苦。他的寬闊的身軀和他的舉止儀態說明,他對這些無關緊要的表示全然嗤之以鼻。那個年輕人走到哪裡,他也就跟到哪裡,就像一頭被追趕的野豬,毫不顧及耳邊呼嘯的子彈和身後狂吠的獵狗,一個勁兒向前衝去。雖然乍看上去,快樂和憂慮都披上了同樣的外衣,都是名貴的威尼斯黑色長袍,雖然歌劇院舞會上一切都模糊不清,斑駁陸離,但是,組成巴黎社會不同圈子的人都在這裡相聚,重新相認,彼此小心翼翼。對幾個熟悉內情的人來說,一些概念已非常明確,對這本難解的利害相關的書,完全能像一本有趣的小說一樣一目瞭然。在那些常客看來,這個人不大走運,他身上肯定帶著某種約定的記號,紅色、白色或綠色的,示意長期爭取的幸福就要來臨。是不是要報什麼仇?看到這個假面人形影不離地緊隨這個闊少,幾個游手好閒的人重新回頭端詳這漂亮的面孔,逸樂已把它的神聖光環籠罩到這張臉上。這個年輕人已經激起人們興趣:他越往前走,越引發人們的好奇。何況,他身上的一切都顯示出優越生活的各種習慣。根據我們時代的一條致命的法則,最傑出最有教養的公爵和貴族參議員的兒子與這個昔日在巴黎市區饑寒交迫的可愛少年無論在身體或品德方面都沒有什麼區別。英俊和年輕能掩蓋他的極度睏乏,他就像很多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想在巴黎有所作為,卻沒有必要的資本實現自己的抱負,於是每天孤注一擲,向這個王家都城最受奉承的天神——機遇獻祭。然而,他的衣着打扮,他的舉止儀態,都是無可指責的。他以歌劇院常客的身份在觀眾休息室古典風格的拼木地板上踱進踱出。在這裡,和在巴黎所有其他地區一樣,你的舉止會顯示出你是什麼人,你在做什麼,你來自何方,以及你有什麼願望。這一點,誰會沒有注意到呢?
④原文是assassin,本文殺人犯,暗示假面人是兇手。
「那個俊俏的年輕人!從這裡回頭就能看見他了。」一個假面人說。舞會的常客認出說話的人是一位有教養的女子。
「您不記得他了嗎?」那個被她輓住胳膊的男子回答說,「杜·夏特萊夫人向您介紹過他呀……」
「您說什麼!就是那個她所迷戀的藥劑師的兒子嗎?他後來當了記者,成了科拉莉小姐的情人。」
「我還以為他那一跤跌得太重,永遠爬不起來了呢。我真不明白,他怎麼又能在巴黎社交界露面。」西克斯特·杜·夏特萊伯爵說。
「他有王子的風度,」假面人說,「這當然不是與他同居的那個女演員給予他的。我大姑①看出了這一點,但沒能幫他擺脫困境。我真想結識一下這個薩爾吉納②的情婦。跟我說說他生活方面的一些事吧,讓我和他開點兒玩笑。」
①參見《幻滅》,埃斯帕爾侯爵夫人是巴爾日東夫人的弟媳。
②一七八八年意大利歌劇院上演蒙凡爾的抒情喜劇《薩爾吉納或愛情的學徒獲得很大成功。主人公薩爾吉納具有誘惑力,舉止又無可指責。
這對男女在這個年輕人後邊這樣輕聲嘀咕着,卻被那個寬肩膀的假面人密切注意上了。
「親愛的夏爾東先生,」拉夏朗特省省長③說,一邊輓住這個時髦青年的胳膊,「讓我來向您介紹一個人,他很想與您重敘舊好……」
③即夏特萊伯爵。
「親愛的夏特萊伯爵,」年輕人回答,「是這個人讓我懂得您對我的稱呼是多麼可笑。國王的一道敕令已經將我母系祖先的姓氏魯邦普雷還給了我。儘管報上公佈過這件事,由於它關係到一個如此卑微的小人物,我還得毫不臉紅地向我的朋友,我的敵人以及毫不相干的人重提這一點。您可以列入您願意的行列,但是當您妻子還是德·巴爾日東夫人的時候,向我建議過一個措施,我敢肯定,你絶對不會反對這個措施(這句漂亮的俏皮話使侯爵夫人微微一笑,但卻引起了拉夏朗特省省長神經質的顫抖)。請您告訴他,」呂西安補充說,「我現在的家徽是呈直紋的紅色。綠色圖案的草地上有一頭銀色的發狂的公牛。」
「銀色的狂徒。」夏特萊重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