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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明天家裡那一幕不能少了她這個角色。她清早就上維克托蘭家報告奧棠絲與文賽斯拉分居的消息。
男爵十點半左右回去,碰上瑪麗埃特與路易絲忙了一天正在關大門,所以不用打鈴就進去了。為了不得不規規矩矩回家,他滿肚子不高興,逕自走向太太的臥房。從半開的門內,他瞥見她跪在十字架下一心一意在禱告。她那個極有表情的姿態,大可作為畫家或雕刻家傑作的模特兒,使他們成名。阿黛莉娜激昂慷慨的,高聲唸著:
「我的上帝,求你大慈大悲,指點他回頭吧!……」
原來男爵夫人在那裡為她的埃克托祈禱。此情比景,跟他剛纔離開的景象多麼不同;她的禱告又顯然是為了當天的事;男爵感動之下,嘆了一口氣。阿黛莉娜滿面淚痕的回過頭來,真以為禱告有了靈驗,縱起身子,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她的埃克托。以妻子而論,阿黛莉娜早已興趣全無,苦惱把她的回憶都趕跑了。她心中只剩下母性,家庭的名譽,一個基督徒的妻子對一個誤入歧途的丈夫的最純潔的感情,那是女人萬念俱灰之後始終不會消滅的。這些情緒我們都不難猜想得到。
「埃克托!你還會回來嗎?上帝能不能哀憐我們這一家?」
「親愛的阿黛莉娜!」男爵把太太扶在他身旁一張椅子裡坐下,「我從沒見過象你這樣聖潔的女子,我久已配不上你了。」
「不用你費什麼事,朋友,」她拿起於洛的手;她拚命發抖,好似害了什麼神經性的痙攣,「你一舉手之間一切都可以恢復舊規……」
她不敢往下再說,覺得每句話都象責備,而她不願意這次會面給她的快樂有一點兒殘缺。
「我是為了奧棠絲回來的,」男爵接著說,「這孩子輕舉妄動,對我們的影響可能比我為瓦萊麗的痴情更糟。咱們明兒再談。瑪麗埃特說奧棠絲已經睡覺,不用驚動她了。」
「對,」于洛太太說著,只覺得一陣心酸。她猜到男爵回來不是為了看看家裡的人,而是另有作用。「明兒再讓她歇一天吧,可憐的孩子教人看了也不忍,整整哭了一天。」
下一天早上九點半,男爵教人通知了女兒,在空蕩蕩的大客廳裡等着。他踱來踱去地盤算用什麼理由才能克服這個最難克服的固執;受了侵犯決不甘休的少婦,心念之堅正如一個清白無辜的青年,既不懂得情慾與勢利的玩意兒,也不懂得社會上委曲求全的苦衷。
「我來了,爸爸!」不勝痛苦、臉色慘白的奧棠絲,聲音還在發抖。
于洛坐在椅子上,摟着女兒的腰,硬要她坐在他的膝蓋上,吻着她的額角:
「噯,孩子,夫妻之間一吵嘴,咱們就發脾氣了嗎?……一個有教養的姑娘決不如此。我的奧棠絲不應該事先不請示父母,自顧自採取決絶的行動,象離開家庭、拋棄丈夫一類的事。要是你來看了賢慧的母親,你決不致使我這樣傷心!……你不知道社會的可怕。人家可以說是你丈夫把你送回娘家的。象你這樣在母親膝下長大的孩子,比旁的孩子長成得更慢,因為你不瞭解人生!象你對文賽斯拉那種天真活潑的熱情,什麼都不加考慮,單憑一時的衝動。心裡一有氣,頭腦就昏了。一個人為報仇,能夠忘記了法庭,把巴黎放火燒起來。我做父親的活了這麼一把年紀,等到我說你有失體統,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是不錯的;而我還沒跟你提到我的辛酸我的痛苦呢,因為你把罪名加在一個女人頭上,可是你既不知道那女人的心,更不知道她的敵意可能狠毒到什麼地步……唉,你啊,那麼坦白、天真、純潔,你什麼都沒有想到;你可能受到污辱,受到譭謗。並且,我的小天使,你把玩笑當了真;我,我敢向你擔保,你的丈夫根本沒有什麼錯。瑪奈弗太太……」
至此為止,男爵象外交家一樣把責備說得非常婉轉。他安排好一個巧妙的引子,然後提到那個名字;可是奧棠絲一聽到名字,就象給人觸到了傷口似的渾身一震。
「你聽我說,我是有經驗的,我一切都看在眼裡,」男爵不許女兒開口,繼續說他的。「那位太太對你丈夫很冷淡。你是上了當,不信,我可以拿證據給你看。昨天,哪,文賽斯拉在那兒吃飯……」
「在那兒吃飯?……」奧棠絲站了起來,不勝厭惡的望着父親。「昨天!看過了我的信還?……噢!天哪!……幹嗎我要結婚,不進修道院?可恨我有了孩子,我的生命已經不屬於我了!」說到這裡她嚎啕大哭了。
這些眼淚落在於洛太太的心上,她從房裡出來把女兒抱在懷裡,哀痛之下,便胡亂的說了一大堆慰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