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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窗子就應該是我的包廂!你不能老是在家裡坐著想自己的事情呀。你應該看看人。不過我現在的生活就好像我是住在老遠的鄉下似的。如果我要想看看人,我就得走進廚房,爬到洗碗槽上去。只有這樣我才能看到對面的鄰居。當我還住在我那個小巷子裡的時候,我可以直接望見那個賣麻商人的店裡的情景,而且只需走三百步路就可以到戲院。現在我可得走三千大步了。」
姑媽有時也生病。但是不管她怎樣不舒服,她決不會不看戲的。她的醫生開了一個單子,叫她晚上在腳上敷些藥。她遵照醫生的話辦了,但是她卻喊車子到戲院去,帶著她腳上敷的藥坐在那兒看戲。如果她坐在那兒死去了,那對她說來倒是很幸福的呢。多瓦爾生①就是在戲院裡死去的——她把這叫做「幸福之死」。
天國裡如果沒有戲院,對她說來是不可想象的。我們當然是不會走進天國的。但是我們可以想象得到,過去死去了的名男演員和女演員,一定還是在那裡繼續他們的事業的。
姑媽在她的房間裡安了一條私人電線,直通到戲院。她在每天吃咖啡的時候就接到一個「電報」。她的電線就是舞台裝置部的西凡爾生先生。凡是佈景或撤銷佈景,幕啟或幕落,都是由此人來發號施令的。
她從他那裡打聽到每齣戲的簡單扼要的情節。她把莎士比亞的《暴風雨》叫做「討厭的作品,因為它的佈景太複雜,而且頭一場一開始就有水!」她的意思是說,洶湧的波濤這個佈景在舞台上太突出了。相反,假如同樣一個室內佈景在五幕中都不變換一下,那麼她就要認為這個劇本寫得很聰明和完整,是一出安靜的戲,因為它不需要什麼佈景就能自動地演起來。
在古時候——也就是姑媽所謂的
30多年以前——她和剛纔所說的西凡爾生先生還很年輕。他那時已經在裝置部裡工作,而且正如她所說的,已經是她的一個「恩人」。在那個時候,城裡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大戲院。在演晚場時,許多顧客總是坐在台頂上的佈景間裡。每一個後台的木匠都可以自由處理一兩個位子。這些位子經常坐滿了客人,而且都是名流:據說不是將軍的太太,就是市府參議員的夫人。從幕後看戲,而且當幕落以後,知道演員怎樣站着和怎樣動作——這都是非常有趣的。
姑媽有好幾次在這種位子上看悲劇和芭蕾舞,因為需要大批演員上台的戲只有從台頂上的佈景間裡才看得最有味。
你在黑暗中坐著,而且這兒大多數的人都隨身帶有晚餐。有一次三個蘋果和一片夾着香腸的黃油麵包掉到監獄裡去了,而獄中的烏果裡諾②卻在這時快要餓死。這引起觀眾哄堂大笑。後來戲院的經理不准人坐在台頂的佈景間裡看戲,主要就是為了香腸的緣故。
「不過我到那上面去過
37次,」姑媽說。「西凡爾生先生,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件事。」
當佈景間最後一次為觀眾開放的時候,《所羅門的審判》這齣戲正在上演。姑媽記得清清楚楚。她通過她的恩人西凡爾生先生為經紀人法布弄到了一張門票,雖然他不配得到一張,因為他老是跟戲院開玩笑,而且也常因此諷刺她。不過她總算為他弄到了一個位子。他要「倒看」舞台上的表演。姑媽說:這個詞兒是他親口說出來的——真能代表他的個性。
因此他就從上面「倒看」《所羅門的審判》了,同時也就睡着了。你很可能以為他事先赴過宴會,幹了好多杯酒。他睡過去了,而且因此被鎖在裡面。他在戲院裡的這一覺,睡過了整個黑夜。睡醒以後,他把全部經過都講了出來,但是姑媽卻不相信他的話。經紀人說:「《所羅門的審判》演完了,所有的燈和亮都滅了,樓上和樓下的人都走光了;但是真正的戲——所謂『餘興』——還不過是剛剛開始呢。」經紀人說,「這才是最好的戲呢!道具都活起來了。它們不是在演《所羅門的審判》;不是的,它們是在演《戲院的審判日》。」這一套話,經紀人法布居然膽敢叫姑媽相信!這就是她為他弄到一張台頂票所得到的感謝!
經紀人所講的話,聽起來確實很滑稽,不過骨子裡卻是包含着惡意和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