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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繼承了他的「好心境」和一個經常拜訪墓地的習慣。如果你懷着「好心境」去,那倒是蠻痛快的事情。像他一樣,我也訂閲《新聞報》。
我並不太年輕。我既沒有老婆,又沒有孩子,也沒有書。不過,像前面說過了的,我訂閲《新聞報》。它是我最心愛的一種報紙,也是我父親最心愛的一種報紙。它的用處很大,一個人所需要知道的東西裡面全有——比如:誰在教堂裡講道,誰在新書裡說教;在什麼地方你可以找到房子和傭人,買到衣服和食物;誰在拍賣東西,誰在破產。人們還可以在上面讀到許多慈善事情和天真無邪的詩!此外還有徵婚、訂約會和拒絶約會的廣告等——一切都是非常簡單和自然!一個人如果訂閲《新聞報》,他就可以很愉快地生活着,很愉快地走進墳墓裡去。同時在他壽終正寢的時候,他可以有一大堆報紙,舒舒服服地睡在上面——假如他不願意睡在鉋花上的話。
《新聞報》和墓地是我精神上兩件最富有刺激性的消遣,是我的好心境的最舒適的浴泉。
當然誰都可以閲讀《新聞報》。不過請你一塊兒跟我到墓地來吧。當太陽在照着的時候,當樹兒變綠了的時候,我們到墓地去吧。我們可以在墳墓之間走走!每座墳像一本背脊朝上的。合著的書本——你只能看到書名。它說明書的內容,但同時什麼東西也沒有說明。不過我知道它的內容——我從我的父親和我自己知道的。我的「墳墓書」都把它記載了下來,這是我自己作為參考和消遣所寫的一本書。所有的事情都寫在裡面,還有其他更多的東西。
現在我們來到了墓地。
這兒,在一排塗了白漆的欄柵後面,曾經長着一棵玫瑰樹。它現在已經沒有了,不過從鄰近墳上的一小棵常青樹伸過來的枝子,似乎彌補了這個損失。在這兒躺着一個非常不幸的人;但是,當他活着的時候,他的生活很好,即一般人所謂的「小康」。他的收人還有一點剩餘。不過他太喜歡關心這個世界——或者更正確地說,關心藝術。當他晚間坐在戲院裡以全副精神欣賞戲的時候,如果佈景人把月亮兩邊的燈光弄得太強了一點,或者把本來應該放在景後邊的天空懸在景上面,或者把棕桐樹放在亞馬格爾①的風景裡,或者把仙人掌放在蒂洛爾②的風景裡,或者把山毛櫸放在挪威的北部,他就忍受不了。這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誰會去理它呢?誰會為這些瑣事而感到不安呢?這無非是在做戲,其目的是給人娛樂。觀眾有時大鼓一頓掌,有時只略微鼓幾下。
「這簡直是濕柴火,」他說。「它今晚一點也燃不起來!」於是他就向四周望,看看這些觀眾究竟是什麼人。他發現他們笑得不是時候:他們在不應當笑的地方卻大笑了——這使得他心煩,坐立不安,成為一個不幸的人。現在他躺在墳墓裡。
這兒躺着一個非常幸福的人,這也就是說——一位大人物。他出身很高貴,而這是他的幸運,否則他也就永遠是一個渺小的人了。不過大自然把一切安排得很聰明,我們一想起這點就覺得很愉快。他過去常穿著前後都綉了花的衣服,在沙龍的社交場合出現,像那些鑲得有珍珠的拉鈴繩的把手一樣——它後面老是有一根很適用的粗繩子在代替它做工作。他後邊也有一根很粗的好繩子——一個替身——代替他做工作,而且現在仍然在另一個鑲有珍珠的新把手後面做工作。樣樣事情都安排得這樣聰明,使人很容易獲得好心境。
這兒躺着——唔,想起來很傷心!——這兒躺着一個人,他花了
67年的光陰要想說出一個偉大的思想。他活着就是為了要找到一個偉大的思想。最後他相信他找到了。因此他很高興,他終於懷着這個偉大的思想死去。誰也沒有得到這個偉大思想的好處,誰也沒有聽到過這個偉大的思想。現在我想,這個偉大的思想使他不能在墳墓裡休息:比如說吧,這個好思想只有在吃早飯的時候說出來才能有效,而他,根據一般人關於幽靈的看法,只能在半夜才能升起來和走動。那麼他的偉大的思想與時間的條件不合。誰也不會發笑,他只好把他的偉大思想又帶進墳墓裡去。所以這是一座憂鬱的墳墓。
這兒躺着一個異常吝嗇的婦人。在她活着的時候,她常常夜間起來,學着貓叫,使鄰人相信她養了一隻貓——她是那麼地吝嗇!
這兒躺着一個出自名門的小姐,她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希望人們聽到她的歌聲。她唱:「mi manca la voce!」③這是她生命中一件唯一真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