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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住的地方事實上是一個地窖,比地面要低兩碼。要走進這房間裡去,人們得通過一個有石子鋪地的過道。不過這裡是很舒適的;門上貼著許多布條,一切東西都顯得清潔和整齊;床的周圍和小窗上都掛着帘子。窗檯上放著兩個奇怪的花盆——是水手克利斯仙從東印度或西印度帶回來的。
那是用泥土燒成的兩隻象。這兩隻動物都沒有背;不過代替背的是人們放在它們身軀中的土,土裡還開出了花:一隻象里長出美麗的青蔥——這是這對老年人的菜園;另一隻象里長出一棵大天竺葵——這是他們的花園。牆上掛着一張大幅的彩色畫,描寫維也納會議③的情景。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的國王和皇帝。那架有沉重的鉛擺的、波爾霍爾姆鐘④在「滴答!滴答!」地走着,而它老是走得太快。不過這對老年人說,這比走得慢要好得多。
他們吃着晚飯。這個路燈,正如剛纔說過了的,是躺在火爐旁邊的一個靠椅上。對路燈說來,這就好像整個世界翻了一個面。不過這個老守夜人望着它,談起他們兩人在雨和霧中,在短短的明朗的夏夜裡,在那雪花紛飛、使人想要回到地窖裡的家去的那些生活經歷,這時候,老路燈的頭腦就又變得清醒起來。那些生活又清清楚楚地在他面前出現。是的,風兒把它弄得亮起來了。
這對老人是很樸素和勤儉的。他們沒有浪費過一分鐘。在星期日下午他們總是拿出一兩本書來讀——一般說來,總是遊記一類的讀物。老頭兒高聲地讀着關於非洲、關於藏有大森林和野象的故事。老太太總是注意地聽著,同時偷偷地望着那對作為花盆的泥象。
「我几乎像是親眼看到過的一樣!」她說。
這時路燈特別希望它身體裡能有一根蠟燭在燃着,好叫這個老太太像它一樣能把一切東西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枝丫交叉在一起的、高大的樹啦,騎在馬上的裸體黑人啦,用又寬又笨的腳在蘆葦和灌木上踩過去的一群一群的象啦。
「如果我沒有蠟燭,那麼我的機能又有什麼用呢?」路燈嘆了一口氣。「他們只有清油和牛油燭,這個不成!」
有一天,地窖裡有了一紮蠟燭頭,頂大的那幾根被點着了;最小的那幾根老太太要在做針線時用來擦綫。這樣一來,蠟燭倒是有了,但是沒有人想起放一小根到路燈裡面去。
「我現在和我稀有的機能全在這兒!」路燈想。「我身體裡面什麼都有,但是我沒有辦法讓他們來分享!他們不知道,我能在這白色的牆上變出最美麗的壁氈、豐茂的森林,和他們所能希望看到的一切東西。」
但是路燈待在牆角裡,被擦得乾乾淨淨,弄得整整齊齊,引起所有的眼睛注意。人們說它是一件老廢料;不過那對老年夫婦倒不在乎,仍然愛這路燈。
有一天老守夜人的生日到來了。老太太走近這盞燈,溫和地微笑了一下,說:
「我今晚要為他把燈點一下!」
路燈把它的鐵蓋嘎嘎地響了一下,因為它想:「現在我要為他們亮起來了。」但是它裡面只是加進了油,而沒有放蠟燭。路燈點了一整晚,只有現在它才懂得,星星所送給它的禮物——一切禮物之中最好一件禮物——恐怕只能算是它餘生中一件專用的「秘寶」了。這時它做了一個夢——凡是一個有稀有機能的人,做夢是不太難的。它夢見這對老夫婦都死了,它自己則被送進一個鐵鋪裡被熔掉了。它驚恐的程度,跟它那天要到市政府去、要被那「三十六位先生」檢查時差不多。雖然假如它願意的話,它有一種能力可以使自己生鏽和化為灰塵,但是它並不這樣做。它卻走進熔爐裡去,被鑄成了一架可以插蠟燭的最漂亮的燭台。它的形狀是一個抱著花束的安琪兒;而蠟燭就插在這個花束的中央。這燭台在一張綠色的寫字檯上占了一個地位。這房間是非常舒適的;房間裡有許多書籍,牆上掛着許多名畫。這是一個詩人的房間。他所想的和寫的東西都在它的周圍展開。這房間有時變成深鬱的森林,有時變成太陽光照着的、有顴鳥在漫步的草原,有時變成在波濤洶湧的海上航行着的船。
「我有多麼奇妙的機能啊!」老路燈醒來的時候說。“我几乎想要熔化了!不成!只要這對老夫婦還活着,我決不能這樣做!他們因為我是一個路燈才愛我。我像他們的一個孩子。
他們洗擦我,喂我油吃。我現在情況好得像整個維也納會議,⑤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從那時候起,它享受着內心的平安,而這個和善的老路燈也應當有這種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