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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計較間,卻選下官來了,除授了襄陽司戶之職。初授官的人,礙了體面,怎好就與妓家討分上脫籍?況就是自家要取的,一發要惹出議論來。欲待別尋婉轉,爭奈憑上日子有限,一時等不出個機會。沒奈何只得相約到了襄陽,差人再來營幹。當下司戶與盼奴兩個抱頭大哭,小娟在旁也陪了好些眼淚,當時作別了。盼奴自掩着淚眼歸房,不題。
司戶自此赴任襄陽,一路上鳥啼花落,觸景傷情,只是想著盼奴。自道一到任所,便托能幹之人進京做這件事。誰知到任事忙,匆匆過了幾時,急切裡沒個得力心腹之人,可以相托。雖是寄了一兩番信,又差了一兩次人,多是不尷不尬,要能不夠的。也曾寫書相托在京友人,替他脫籍了當,然後圖謀接到任所。爭奈路途既遠,亦且寄信做事,所托之人,不過道是娼妓的事,有緊沒要,誰肯知痛着熱,替你十分認真做的?不過討得封把書信兒,傳來傳去,動不動便是半年多。司戶得一番信,只添得悲哭一番,當得些甚麼?
如此三年,司戶不遂其願,成了相思之病。自古說得好:「心病還須心上醫。」眼見得不是盼奴來,醫藥怎得見效?看看不起。只見門上傳進來道:「外邊有個趙院判,稱是司戶兄弟,在此侯見。」司戶聞得,忙叫「請進」。相見了,道:「兄弟,你便早些個來,你哥哥不見得如此!」院判道:「哥哥,為何病得這等了?你要兄弟早來,便怎麼?」司戶道:「我在京時,有個教坊妓女蘇盼奴,與我最厚。他資助我讀書成名,得有今日。因為一時匆匆,不替他落得籍,同他到此不得。原約一到任所,差人進京圖幹此事,誰知所托去的,多不得力。我這裡好不盼望,不甫能勾回個信來,定是東差西誤的。三年以來,我心如火,事冷如冰,一氣一個死。兄弟,你若早來幾時,把這個事托你,替哥哥干去,此時盼奴也可來,你哥哥也不死。如今卻已遲了!」言罷,淚如雨下。院判道:「哥哥,且請寬心!哥哥千金之軀,還宜調養,望個好日。如何為此閒事,傷了性命?」司戶道:「兄弟,你也是個中人,怎學別人說談話?情上的事,各人心知,正是性命所關,豈是閒事!」說得痛切,又發昏上來。
隔不多兩日,恍惚見盼奴在眼前,愈加沉重,自知不起。呼院判到床前,矚付道:「我與盼奴,不比尋常,真是生死交情。今日我為彼而死,死後也還不忘的。我三年以來,共有俸祿余資若干,你與我均勻,分作兩分。一分是你收了,一分你替我送與盼奴去。盼奴知我既死,必為我守。他有妹小娟,俊雅能吟,盼奴曾托我替他尋人。我想兄弟風流才俊,能了小娟之事。你到京時,可將我言傳與他家,他家必然喜納。你若得了小娟,誠是佳配,不可錯過了!一則完了我的念頭,一則接了我的瓜葛。此臨終之托,千萬記取!」院判涕泣領命,司戶言畢而逝。院判勾當喪事了畢,帶了靈柩歸葬臨安。一面收拾東西,竟望錢塘進發不題。
卻說蘇盼奴自從趙司戶去後,足不出門,一客不見,只等襄陽來音。豈知來的信,雖有兩次,卻不曾見乾著了當的實事。他又是個女流,急得亂跳也無用,終日盼望納悶而已。一日,忽有個于潛商人,帶者幾箱官絹到錢塘來,聞着盼奴之名,定要一見,纏了幾番,盼奴只是推病不見,以後果然病得重了,商人只認做推托,心懷憤恨。小娟雖是接待兩番,曉得是個不在行的蠢物,也不把眼稍帶者他。幾番要砑在小娟處宿歇,小娟推道:「姐姐病重,晚間要相伴,伏侍湯藥,留客不得。」畢竟纏不上,商人自到別家嫖宿去了。
以後盼奴相思之極,恍恍惚惚。一日忽對小娟道:「妹子好住,我如今要去會趙郎了。」小娟只道他要出門,便道:「好不遠的途程!你如此病體,怎好去得?可不是痴話麼?」盼奴道:「不是痴話,相會只在霎時間了。」看看聲絲氣咽,連呼趙郎而死。小娟哭了一回,買棺盛貯,設個靈位,還望乘便捎信趙家去。只見門外兩個公人,大刺刺的走將進來,說道府判衙裡喚他姊妹去對甚麼官絹詞訟。小娟不知事由,對公人道:「姐姐亡逝已過,見有棺柩靈位在此,我卻隨上下去回覆就是。」免不得賠酒賠飯,又把使用錢送了公人,分付丫頭看家,鎖了房門,隨着公人到了府前,才曉得于潛客人被同夥首發,將官絹費用宿娼,拿他到官。懷着舊恨,卻把盼奴、小娟攀着。小娟好生負屈,只待當官分訴,帶到時,府判正赴堂上公宴,沒工夫審理。知是錢糧事務,喝令「權且寄監!」可憐:
粉黛叢中艷質,囹圄隊裡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