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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說,「就來麼?」
「查完夜就來。」
「當真嗎?」
「我什麼時候同你這老婊子說過謊?」
大娘很歡喜的樣子,使男子很奇怪,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麼巡官還要回來考察老七。但這時節望到老七睡起的樣子,上半晚的氣已經沒有了,他願意講和,願意同她在床上說點家常私話,商量件事情,就傍床沿坐定不動。
大娘像是明白男子的心事,明白男子的慾望,也明白他不懂事,故只同老七打知會, 「巡官就要來的!」
老七咬著嘴唇不作聲,半天發癡。
男子一早起來就要走路,沉默的一句話不說,端整了自己的草鞋,找到了自己的煙袋。一切歸一了,就坐到那矮床邊沿,像是有話說又說不出口。
老七問他,「你不是昨晚上答應過乾爹,今天到他家中吃中飯嗎?」
「……」搖搖頭,不作答。
「人家特意為你辦了酒席,好意思不領情?」
「……」
「戲也不看看麼?」
「……」
「滿天紅的暈油包子,到半日才上籠,那是你歡喜的包子。」
「……」
一定要走了,老七很為難,走出船頭呆了一會,回身從荷包裡掏出昨晚上那兵士給的票子來,點了一下數,一共四張,捏成一把塞到男子左手心裡去。男子無話說,老七似乎懂到那意思了,「大娘,你拿那三張也把我。」大娘將錢取出,老七又把這錢塞到男子右手心裡去。
男子搖搖頭,把票子撒到地下去,兩隻大而粗的手掌搗著臉孔,像小孩子那樣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
五多同大娘看情形不好,一齊逃到後艙去了。五多心想這真是怪事,那麼大的人會哭,好笑。可是她並不笑。她站在船後梢舵,看見掛在梢艙頂樑上的胡琴,很願意唱一個歌,可是不知為什麼也總唱不出聲音來。
水保來船上請遠客吃酒,只有大娘同五多在船上。問到時,才明白兩夫婦一早都回轉鄉下去了。
1930年
4月作於吳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