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來過,托比?」老猶太問道。
「鬼都沒有一個,」格拉基先生將衣領往上扯了扯,回答說。「沒勁,同喝剩的啤酒一樣。你是得弄點什麼看得過去的東西酬謝我,費金,我替你看了那麼久的家。我他媽的像陪審員一樣無聊,要不是我脾氣好,有心替這個年輕人解解悶,我已經睡覺去了,睡得和在新門監獄裡頭一樣沉。無聊死了,我要是說瞎話,讓我不得好死。」
托比·格拉基特先生一邊發出這樣那樣屬於同一類型的感慨,一邊神氣活現地將到手的錢櫓到一起,塞進背心口袋裏,似乎他這麼個大人物根本就沒把這樣小的銀幣放在眼裡。錢放好了,他大模大樣地走出了房間,風度翩翩,儀態高雅,引得基特寧先生朝他穿著長靴的雙腿頻頻投以艷羡的眼光,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打住。他向眾人擔保說,只花了十五個六便士銀幣結識那樣一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他認為一點不貴,他才不把自己的小指頭一彈輸掉的錢放在心上。
「你可真是個怪人,湯姆。」貝茲少爺讓這一番聲明逗樂了,說道。
「一點也不怪,」基特寧先生回答,「我是不是很怪,費金?」
「你非常機靈,我親愛的。」老猶太說著,拍拍他的肩膀,朝另外兩個徒弟眨了眨眼睛。
「格拉基特先生是一位名流,對不對,費金?」湯姆問。
「這絶無問題,親愛的。」
「而且,跟他結識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對不對,費金?」湯姆追問着。
「可不是嘛,真的,夥計。他們就是愛嫉妒,湯姆,因為他不給他們這個面子。」
「啊!」湯姆洋洋得意地叫了起來,「是那麼回事。他讓我輸了個精光。可我高興的時候,可以去賺更多的,我行不行啊,費金?」
「你肯定行,而且去得越早越好,湯姆,你馬上把輸的錢賺回來,就別耽誤了。機靈鬼!查理!你們該去上班了。快走。快十點了,什麼事還沒幹呢。」
遵照這一暗示,兩個少年向南希點了點頭,戴上帽子,離開了房間。機靈鬼和他那位樂天派夥伴一路上都在尋開心,講了很多俏皮話,拿基特寧先生當冤大頭。平心而論,基特寧先生的舉動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出格或者說與眾不同之處,要知道,都市中有一大幫勁頭十足的年輕人,他們為了在上流社會出人頭地付出的代價比基特寧先生高得多,也有一大幫正人君子(構成這個上流社會的正是他們),他們創立名氣的基礎與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非常相似。
「聽著,」等兩個徒弟離開房間,老猶太說道,「我去給你拿那些錢,南希。這把鑰匙是小食品柜上的,裏邊放著那幾個男孩弄來的一些零碎東西,親愛的。我的錢從來不上鎖,因為我沒有弄到什麼非得鎖上不行,親愛的。哈哈哈!沒什麼需要上鎖的。這是一份苦差使,南希,而且不討好,我不過是喜歡看見年輕人圍在我身邊而已。什麼我都得忍着,什麼都得忍。噓!」他慌里慌張地說,一邊把鑰匙塞進懷裡。「那是誰?聽!」
姑娘雙臂交叉坐在桌旁,像是一點也不感興趣似的,要麼就是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進來出去,管他是誰呢,這時候,一個男子的低語聲傳到了她的耳朵裡。一聽到這個聲音,她閃電一般敏捷地扯下軟帽和技巾,扔到桌子底下。老猶太立刻回過頭來,她又低聲抱怨起天氣炎熱來,這種懶洋洋的口吻和剛纔那種極為慌亂迅速的舉動形成鮮明的反差,不過,費金一點也沒有覺察到,他剛纔是背朝着南希。
「呸。」老猶太低聲說道,像是感到很不湊巧。「我先前約的那個人,他下樓到我們這兒來了。他在這兒的時候,錢的事一個字也沒別提,南希。他獃不了多久,要不了十分鐘,我親愛的。」
一個男子的腳步聲在外邊樓梯上響了起來。老猶太將瘦骨嶙峋的食指在嘴唇上接了一下,端起蠟燭朝門口走去。費金和來客同時到門口,那人匆匆走進房間,已經到了姑娘的面前,卻還沒有看見她。
來客是孟可司。
「這是我的一個學生,」老猶太見孟可司一看有生人就直往後退,便說道,「南希,你不要走。」
姑娘往桌旁靠了靠,漫不經心地看了益可司一眼,就把目光縮了回去,然而就在來客朝費金轉過身去的當兒,她又偷偷看了一眼,這一次的目光是那樣敏捷鋭利,意味深長,假如有哪位看熱閙的注意到了這種變化,几乎可以肯定不會相信這兩種目光是發自同一個人。
「有什麼消息嗎?」費金問。
「重大消息。」
「是——是不是好消息?」費金吞吞吐吐地問,似乎害怕會因為過于樂觀而觸怒對方。
「還算不壞,」孟可司微微一笑,答道,「我這一趟真夠麻利的。我跟你說句話。」
姑娘往桌上靠得更緊了,沒有提出要離開這間屋子,儘管她看得出孟可司是衝著她說的。老猶太可能有顧慮,如果硬要攆她出去的話,她沒準會大聲件氣地談到那筆錢的事,就朝樓上指了指,領着孟可司走出房間。
「不要到從前咱們獃過的那個鬼窩子裡去。」她聽得出那個漢子一邊上樓,一邊還在說話。老猶太笑起來,回答了一句什麼話,她沒聽清楚,樓板發出嘎嘎的響聲,看來他把同伴帶到了三樓上。
他倆的腳步聲在房子裡發出的迴響還沒有平息下來,南希已經脫掉鞋子,撩起衣據胡亂蓋在頭上,裹住肩膀,站在門口屏息諦聽。響聲剛一停下,她便邁開輕柔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腳步,溜出房間,無聲無息地登上樓梯,消失在幽暗的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