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頁
謝謝你在來信上提到我那些故事,恰恰正是我討厭一切寫下的故事的時節。一個人應當去生活,不應當盡去想像生活!若故事真如你稱讚的那麼好,也不過只證明這個拿筆的人,很願意去一切生活裡生活,因為無用無能,才轉而來虐待那一隻手罷了。
你可以寫小說,因為很明顯的事,你是個能夠把文章寫得比許多人還要好的女子。若沒有這點自信力,就應當聽一個朋友忠厚老實的意見。家庭生活一切過得極有條理,拿筆本不是必需的事。為你自己設想可不必拿筆;為了讀者,你不能不拿筆了。中國還需要這種人,忘了自己的得失成敗,來做一點事情。我聽人說到你預備去當傷兵看護,實際上你的長處可以當許多男子受傷靈魂的看護,後者職務實在比你去侍候傷兵還精細在行。你不覺得你寫點文章比掉換繃帶方便些?你需要一點自覺,一點自信。
我不久或過××來,我想看看,那個「我極愛她她可毫不理我」的瑗瑗。三年來我一切完了。我看看她,若一切還依然那麼沉悶,預備回鄉下去過日子,再不想麻煩人了。我應當保持一種沉默,到鄉下生活十年,把最重要的一段日子費去。×,你若是個既不缺少那種好心也不缺少那種空閒的人,我請你去為我看看她。我等候你一個信。你隨便給我一點見她以後的報告,對於我都應當說是今年來最難得的消息。
再過兩年我會不會那麼活著?
一切人事皆在時間下不斷的發生變化。第一,這個×去年病死了。第二,這個瑗瑗如今已成達士先生的未婚妻。第三,達士先生現在已不大看得懂那點日記與那個舊信上面所有的情緒。
他心想:人這種東西夠古怪了,誰能相信過去?誰能知道未來?舊的,我們忘掉它。一定的,有人把一切舊的皆已忘掉了,卻剩下某時某地一個人微笑的影子還不能夠忘去。新的,我們以為是對的,我們想保有它,但誰能在這個人間保有什麼?
在時間對照下,達士先生有點茫然自失的樣子。先是在窗邊癡著,到後來笑了。目前各事彷彿已安排對了。一個人應知足,應安分。天慢慢的黑下來,一切那麼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