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始為布衣時,嘗游燕、趙,及其貴,發燕事。趙王恐其為國患,欲上書言其陰事,為居中,不敢發。及其為齊相,出關,即使人上書,告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多以得封者。及齊王以自殺聞,上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諸侯之金,實不劫齊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爭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偃本首惡,非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偃。
偃方貴幸時,客以千數,及族死,無一人視,獨孔車收葬焉。上聞之,以車為長者。
徐樂,燕無終人也。
上書曰:
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
陳涉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無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
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
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
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于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
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由此觀之,天下誠有土崩之勢,雖布衣窮處之士或首難而危海內,陳涉是也,況三晉之君或存乎?天下雖未治也,誠能無土崩之勢,雖有強國勁兵,不得還踵而身為禽,吳、楚是也,況群臣、百姓,能為亂乎?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留意而深察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復,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
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
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故雖有強國勁兵,陛下逐走獸,射飛鳥,弘游燕之囿,瀅從恣之觀,極馳騁之樂,自若。金石絲竹之聲不絶于耳,帷幄之私、俳優侏儒之笑不乏于前,而天下無宿憂。名何必復、子,俗何必成、康!雖然,臣竊以為陛下天然之質,寬仁之資,而誠以天下為務,則禹、湯之名不難侔,而成、康之俗未必不復興也。
此二體者立,然後處尊安之實,揚廣譽于當世,親天下而服四夷,余恩遺德為數世隆,南面背依攝袂而揖王公,此陛下之所服也。
臣聞圖王不成,其敝足以安。安則陛下何求而不得,何威而不成,奚征而不服哉?
卷六十四下 嚴朱吾丘主父徐嚴終王賈傳第三十四下
嚴安者,臨-人也。
以故丞相史上書,曰:
臣聞《鄒子》曰:「政教文質者,所以雲救也,當時則用,過則舍之,有易則易之,故守一而不變者,未睹治之至也。」
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于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
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未不可徒得,故-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故堅軌浸長。夫佳麗珍怪固順于耳目,故養失而泰,樂失而瀅,禮失而采,教失而偽。偽、采、瀅、泰,非所以范民之道也。
是以天下人民逐利無已,犯法者眾。臣願為民製度以防其瀅,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既和平,其性恬安。恬安不營,則盜賊銷,盜賊銷,則刑罰少;刑罰少,則陰陽和,四時正,風雨時,草木-茂,五穀蕃孰,六畜遂字,民不夭厲,和之至也。”
臣聞周有天下,其治三百餘歲,成、康其隆也,刑錯四十餘年而不用。及其衰,亦三百餘年,故五伯更起。伯者,常佐天子興利除害,誅暴禁邪,匡正海內,以尊天子。五伯既沒,賢聖莫續,天子孤弱,號令不行。諸侯恣行,強陵弱,眾暴寡。田常篡齊,六卿分晉,併為戰國,此民之始苦也。
於是強國務攻,弱國修守,合從連衡,馳車轂擊,介冑生蟣虱,民無所告訴。
及至秦王,蠶食天下,併吞戰國,稱號皇帝,一海內之政,壞諸侯之城。銷其兵,鑄以為鐘D
73B,示不復用。元元黎民得免于戰國,逢明天子,人人自以為更生。鄉使秦緩刑罰,薄賦斂,省繇役,貴仁義,賤權利,上篤厚,下佞巧,變風易俗,化于海內,則世世必安矣。秦不行是風,循其故俗,為知巧權利者進,篤厚忠正者退,法嚴令苛,諂諛者眾,日聞其美,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強胡,闢地進境,戍于北河,飛芻輓粟以隨其後。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攻越,使監祿鑿渠運糧,深入越地,越人遁逃。曠日持久,糧食乏絶,越人擊之,秦兵大敗。秦乃使尉佗將卒以戍越。當是時,秦禍北構于胡,南掛于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于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陳勝、吳廣舉陳,武臣、張耳舉趙,項梁舉吳,田儋舉齊,景駒舉郢,周市舉魏,韓廣舉燕,窮山通谷,豪士並起,不可勝載也。
然本皆非公侯之後,非長官之吏,無尺寸之勢,起閭巷,杖棘矜,應時而動,不謀而俱起,不約而同會,壤長地進,至乎伯王,時教使然也。
秦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滅世絶祀,窮兵之禍也。
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