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頁
天氣漸漸的越來越熱了。近六月時,天氣熱了些,老船夫把一個滿是灰塵的黑陶缸子,從屋角隅裡搬出。自己還勻出些閒工夫,拼了幾方木板,作成一個圓蓋;又鋸木頭作成一個三腳架子,且削刮了個大竹筒,用葛籐系定,放在缸邊作為舀茶的傢俱。自從這茶缸移到屋門溪邊後,每早上翠翠就燒一大鍋開水,倒進那缸子裡去。有時缸裡加些茶葉,有時卻只放下一些用火燒焦的鍋巴,趁那東西還燃著時便拋進缸裡去。老船夫且照例準備了些發痧肚痛、治皰瘡瘍子的草根木皮,把這些藥擱在家中當眼處,一見過渡人神氣不對,就忙匆匆的把藥取來,善意的勒迫這過路人使用他的藥方,且告給人這許多救急丹方的來源(這些丹方自然全是他從城中軍醫同巫師學來的)。他終日裸著兩隻膀子,在溪中方頭船上站定,頭上還常常是光光的,一頭短短白髮,在日光下如銀子。翠翠依然是個快樂人,屋前屋後跑著唱著,不走動時就坐在門前高崖樹蔭下,吹小竹管兒玩。爺爺彷彿把大老提婚的事早已忘掉,翠翠自然也似乎忘掉這件事情了。
可是那做媒的不久又來探口氣了,依然同從前一樣,祖父把事情成否全推到翠翠身上去,打發了媒人上路。回頭又同翠翠談了一次,也依然不得結果。
老船夫猜不透這事情在這什麼方面有個疙瘩,解除不去,夜裡躺在床上便常常陷入一種沉思裡去,隱隱約約體會到一件事情——翠翠愛二老不愛大老。想到了這裡時,他笑了,為了害怕而勉強笑了。其實他有點憂愁,因為他忽然覺得翠翠一切全像那個母親,而且隱隱約約便感覺到這母女二人共同的命運。一堆過去的事情蜂擁而來,不能再睡下去了,一個人便跑出門外,到那臨溪高崖上去,望天上的星辰,聽河邊紡織娘和一切蟲類如雨的聲音,許久許久還不睡覺。
這件事翠翠自然是注意不及的。這女孩子日裡儘管玩著,工作著,也同時為一些很神秘不易具體明白的東西馳騁在她那顆小小的心上,但一到夜裡,卻依舊甜甜的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