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既鋭意必行,惡澄此對。久之乃解,曰:「各言其志,亦復何傷!」車駕還宮,便召澄。未及升階,遙謂曰:“向者之《革卦》,今更欲論之。
明堂之忿,懼眾人競言,阻我大計,故厲色怖文武耳,想解朕意也。”
乃獨謂澄曰:「今日之行,誠知不易。但國家興自北土,徙居平城,雖富有四海,文軌未一,此間用武之地,非可文治,移風易俗,信為甚難。崤函帝宅,河洛王裡,因茲大舉,光宅中原,任城意以為何如?」澄曰:「伊洛中區,均天下所據。陛下制禦華夏,輯平九服,蒼生聞此,應當大慶。」
高祖曰:「北人戀本,忽聞將移,不能不驚擾也。」
澄曰:「此既非常之事,當非常人所知,唯須決之聖懷,此輩亦何能為也?」高祖曰:「任城便是我之子房。」
加撫軍大將軍、太子少保,又兼尚書左仆射。及駕幸洛陽,定遷都之策,高祖詔曰:「遷移之旨,必須訪眾。當遣任城馳驛向代,問彼百司,論擇可否。近日論《革》,今真所謂革也,王其勉之。」
既至代都,眾聞遷詔,莫不驚駭。澄援引今古,徐以曉之,眾乃開伏。澄遂南馳還報,會車駕于滑台。高祖大悅,曰:「若非任城,朕事業不得就也。」
從幸鄴宮,除吏部尚書。
及幸代,車駕北巡,留澄簡舊臣。初,魏自公侯以下,迄于選臣,動有萬數,冗散無事。澄品為三等,量其優劣,盡其能否之用,咸無怨者。駕還洛京,復兼右仆射。
高祖至北邙,遂幸洪池,命澄侍升龍舟,因賦詩以序懷。高祖曰:「朕昨夜夢一老公,頭鬢皓白,正理冠服,拜立路左。朕怪而問之,自雲晉侍中嵇紹,故此奉迎。神爽卑懼,似有求焉。」
澄對曰:「晉世之亂,嵇紹以身衛主,殞命禦側,亦是晉之忠臣;比干遭紂凶虐,忠諫剖心,可謂殷之良士。二人俱死於王事,墳塋並在于道周。然陛下徙禦殷洛,經殷墟而布弔比干,至洛陽而遺嵇紹,當是希恩而感夢。」
高祖曰:「朕何德,能幽感達士也?然實思追禮先賢,標揚忠懿。比干、嵇紹皆是古之誠烈,而朕務濃于比干,禮略于嵇紹,情有愧然。既有此夢,或如任城所言。」
於是求其兆域,遣使弔祭焉。
蕭鸞既殺蕭昭業而自立,昭業雍州刺史曹虎請以襄陽內附。分遣諸將,車駕將自赴之。
豫州又表,虎奉誠之使不復重來。高祖引澄及咸陽王禧、彭城王勰、司徒馮誕、司空穆亮、鎮南李沖等議之。
高祖曰:「比得邊州表雲,襄陽慕化,朕將鳴鑾江沔,為彼聲勢。今復表稱,更無後信,於行留之計,竟欲如何?」禧等或雲宜行,或言宜止。高祖曰:「眾人紛紜,意見不等,朕莫知所從。必欲盡行留之勢,使言理俱暢者,宜有客主,共相起發。任城與鎮南為應留之議,朕當為宜行之論,諸公俱坐聽得失,長者從之。」
於是高祖曰:「二賢試言留計也。」
沖對曰:「臣等正以徒禦草創,人斯樂安,而應者未審,不宜輕爾動發。」
高祖曰:「襄陽款問,似當是虛。亦知初遷之民,無宜勞役。脫歸誠有實,即當乘其悅附,遠則有會稽之會,近則略平江北。如其送款是虛,且可遊巡淮楚,問民之瘼,使彼土蒼生,知君德之所在,復何所損而惜此一舉?脫降問是實,而停不撫接,不亦稽阻款誠,毀朕大略也。」
澄曰:「降問若審,應有表質。而使人一返,靜無音問,其詐也可見。今代遷之眾,人情戀本,細累相攜,始就洛邑,居無一椽之室,家闕儋石之糧,而使怨苦即戎,泣當白刃,恐非歌舞之師也。今茲區宇初構,又東作方興,正是子來百堵之日,農夫肆力之秋,宜寬彼逋誅,惠此民庶。且三軍已援,無稽赴接。苟其款實,力足納撫,待克平襄沔,然後動駕。今無故勞涉,空為往返,恐挫損天威,更成賊膽。願上覽盤庚始遷之艱難,下矜詩人《由庚》之至詠,輯寧新邑,惠康億兆。」
而司空亮以為宜行,公卿皆同之。
澄謂亮曰:「公在外見旌鉞既張,而有憂色,每聞談論,不願此行,何得對聖顏更如斯之語也?面背不同,事涉欺佞,非所謂論道之德,更失國士之體。或有傾側,當曰公輩佞臣。」
李沖曰:「任城王可謂忠於社稷,願陛下深察其言。臣等在外,皆憚征行,唯貴與賤,不謀同辭。仰願聖心裁其可否。」
高祖曰:「任城適以公等從朕,有如此論。不從朕者,何必皆忠而通識安危也。小忠是大忠之賊,無乃似諸?」澄曰:「臣既愚闇,不識大理,所可言者,雖涉小忠,要是竭盡微款,不知大忠者竟何據?」高祖曰:「任城脫居台鼎之任,欲令大忠在己也。」
澄曰:「臣誠才非右弼,智闕和鼎,脫得濫居公鉉,庶當官而行,不負愚志。」
高祖大笑。澄又謂亮曰:“昔汲黯于漢武前面折公孫食脫粟飯,臥布被,雲其詐也。于時公孫謙讓下之。
武帝嘆汲黯至忠,公孫長者,二人稱賢。公既道均昔士,願思長者之言。”
高祖笑曰:「任城欲自比汲黯也。且所言是公,未知得失所在,何便謝司空也。」
駕遂南伐。
五等開建,食邑一千戶。後從行征至懸瓠,以篤疾還京。駕餞之汝汶,賦詩而別。車駕還洛,引見王公侍臣于清徽堂。高祖曰:「此堂成來,未與王公行宴樂之禮。後東閣廡堂粗復始就,故今與諸賢欲無高而不升,無小而不入。」
因之流化渠。高祖曰:「此曲水者亦有其義,取乾道曲成,萬物無滯。」
次之洗煩池。高祖曰:「此池中亦有嘉魚。」
澄曰:「此所謂『魚在在藻,有頒其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