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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水保的人照例是水上一霸,凡是屬於水面上的事情他無有不知。這人本來就是一個吃水上飯的人,是立於法律同官府對面,按照習慣被官吏來利用,處治這水上一切的。但人一上了年紀,世界成天變,變去變來這人有了錢,成過家,喝點酒,生兒育女,生活安舒,慢慢的轉成一個和平正直的人了。在職務上幫助官府,在感情上卻親近了船家。在這些情形上面他建設了一個道德的模範。他受人尊敬不下於官,卻不讓人害怕厭惡。他做了河船上許多妓女的乾爹。由於這些社會習慣的聯繫,他的行為處事是靠在水上人一邊的。
他這時節正從一個跳板上躍到一隻新油漆過的「花船」頭,那船位置在較清靜的一家蓮子鋪吊腳樓下,他認得這隻船歸誰管業,一上船就喊「七丫頭」。
沒有聲音。年輕的女人不見出來,年老的掌班也不見出來。老年人很懂事情,以為或者是大白天有年輕男子上船做呆事,就站在船頭眺望,等了一會。
過一陣,他又喊了兩聲,又喊伯媽,喊五多;五多是船上的小毛頭,年紀十二歲,人很瘦,聲音尖銳,平時大人上了岸就守船,買東西煮飯,常常挨打,愛哭,過了一會兒又唱起小調來。但是喊過五多後,也仍然得不到結果。因為聽到艙裡又似乎實在有聲音,像人出氣,不像全上了岸,也不像全在做夢。水保就僂身窺覷艙口,向暗處詢問「是誰在裡面」。
裡面還是不敢作答。
水保有點生氣了,大聲的問:「你是哪一個?」
裡面一個很生疏的男子聲音,又虛又怯回答說:「是我。」接著又說:「都上岸去了。」
「都上岸了麼?」
「上岸了。她們……」
好像單單是這樣答應,還深恐開罪了來人,這時覺得有一點義務要盡了,這男子於是從暗處爬出來,在艙口,小心小心扳著篷架,非常拘束的望著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