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不是一回事?有了它們,有了錢,怎麼著都是讓人愉快的……可要沒錢……」商人厚着臉皮裝出一副憐憫的樣子,死死盯着騎兵大尉。
騎兵大尉的上嘴唇跳動着,露出他那狼樣的大板牙。
「要是有頭腦和心肝,沒錢也能過……錢往往是在人的良心開始乾癟的時候才來的。良心越少,錢就越多……」「你打小就是這樣吧?」庫瓦爾達直言不諱。這時候佩通尼科夫的鼻子顫動了。他嘆了口氣,眯縫起眼睛,說:「我從小遭過不少罪呀。」
「我想是這樣。……」
「我做工,啊,活兒苦得很。」
「你詐過很多人的錢吧?」
「詐過你這樣的人?貴族?算了吧,許多貴族還在我這兒叩頭求拜呢。……」「那麼你沒殺過人,光是搶人的錢財?」騎兵大尉寸土不讓地說。佩通尼科夫臉色發青,覺得應該轉換話題了。
「你這個主人很不像樣。你坐著,卻讓客人站着……」「那就讓客人也坐著唄,」庫瓦爾達批准道。
「可是,你看,沒有地兒坐呀。……」
「坐地上得了……土地是不論什麼壞蛋都肯收留的……」「我看,你才是那種人。……不過,我要避開你,罵街的傢伙,」佩通尼科夫沉穩、心平氣和地說,可是他望着騎兵大尉的眼裡射出冷冷的凶光。
他走了,讓庫瓦爾達快活的是他覺得商人怕他了。要是他不怕;那他早就把騎兵大尉從夜店裡趕走了。他不會為了那五盧布而不把他攆走。後來騎兵大尉瞧著商人繞工廠走一遭,沿著腳手架一上一下。他巴望商人一下跌倒,摔得粉身碎骨才好。他瞧著佩通尼科夫攀登腳手架猶如蜘蛛在蛛網上爬一樣,不由得想象他跌下來而且摔成重傷,他的腦海裡浮現出多麼可笑的畫面呀。昨天他甚至覺得好像商人腳下的一塊木板顫動一下,騎兵大尉興奮得從坐著的地方一躍而起。
……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今天和平常一樣,阿里斯季德·庫瓦爾達眼前聳起那座紅色廠房,堅不可摧,緊貼地面,彷彿在吸乾土地裡的膏脂似的。看起來,它像是牆上的那些洞,冷酷而陰森地訕笑騎兵大尉。秋天的陽光不斷地照射在廠房上,就跟照射在那條街道醜陋的小房子上一樣。
「真說不准呢。」騎兵大尉心裡叫道,打量着廠房的牆,「啊,見鬼。但願……」阿里斯季德·庫瓦爾達因自己的想法而激動不已,全身為之一震,跳將起來,快步走到瓦維洛夫的小飯鋪去,笑容滿面,嘟嘟噥噥。
瓦維洛夫在櫃檯裏邊,用親熱的歡呼迎接他說:「大尉老爺,祝您健康。」
瓦維洛夫中等個兒,禿頂,四周是一圈花白的鬈髮,臉上鬍子颳得光光的,唇髭直且硬跟牙刷一樣。他挺直身子,動作利索,穿一件皮製的短上衣,一舉一動都顯出他當過軍士。
「葉戈爾。你有這所房子的契約和圖紙嗎?」庫瓦爾達急忙問。
「有。」
瓦維洛夫疑惑地眯起他那雙賊眼,直視着騎兵大尉的臉,在那張臉上看出了一種異樣的神情。
「拿給我看。」騎兵大尉叫道,伸出拳頭捶着櫃檯,在旁邊一張木凳上坐下。
「要它幹嗎?」瓦維洛夫問道,看見庫瓦爾達神情激動,心想還是謹小慎微為好。
「蠢貨。快拿來。」
瓦維洛夫皺起額頭,舉目尋根究底地凝視着天花板。
「它們,那些憑據,在哪兒?」
天花板上是找不到有關這個問題的任何提示的,於是軍士低下頭,眼瞅着肚子,帶著專注的神情用手指敲櫃檯。
「別做鬼相。」騎兵大尉對他嚷道,不喜歡他,認為這個當過兵的人做賊比做飯鋪老闆還恰如其分些。
「對,阿里斯季德·福米奇,我已經想起來了。那些圖紙好像在地方法院裡存着。當初我設法取得所有權的時候……」「葉戈爾,得了吧?為了你自己的好,趕緊把圖紙和房契等等拿給我。沒準你會因之撈到不止一百盧布的好處呢,清白嗎?」
瓦維洛夫莫明其妙,可是騎兵大尉講得那麼有力量,神態那麼嚴肅,弄得軍士的眼睛燃起好奇的光,嘴上說他去看一下,那些文據是不是放在他的小箱子裡,就走進櫃檯裏邊的房門裡去了。兩分鐘後他回來了,手裡拿着文據,臉上一副驚訝不已的神情。
「哎,該死的,原來這些文據就擱在家裡。」
「哎,你礙…草台班的丑角。還當過兵呢……」庫瓦爾達一個勁兒地罵,從他手裡奪過一個細棉布封面的紙夾子,裡面夾着些藍色正式文據。然後騎兵大尉把文據在面前攤開,這越發引起瓦維洛夫的好奇。騎兵大尉開始看圖,觀察,同時嘴裡發出意味深長的哼哈聲。最後,他斷然站起來,往大門口走去,把文據留在櫃檯上,同時對瓦維洛夫點了點頭說:「你等着……別把文據收起來。……」瓦維洛夫卻把那些文據收在一起,放進錢櫃的抽屜裡,鎖上,再用手拉幾下,看鎖緊沒有。然後他沉思地摩挲着禿頂,走出小飯鋪,來到門廊上。在那兒,他看見騎兵大尉手腳不停地量房子正面的地,然後手指打着榧子,順着那條綫再量一遍,滿腹心事,卻很滿意。
瓦維洛夫的臉不知怎的有點緊張,後來拉長了,再後他忽然喜不自禁。
「阿里斯季德·福米奇。真出事了?」他等騎兵大尉走到跟前,叫道。
「可不是真的。有一俄尺多的地給占了。這是指房子正面,至于往深裡量,我馬上就量出來。……」「往深裡量?……十俄丈兩俄尺。」
「怎麼,你猜着了,刮光鬍子的醜臉?」
「當然了,阿里斯季德·福米奇。嗨,您真有眼力,一眼就看透三俄尺的地。」瓦維洛夫高興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