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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五個……一個淹死了。大的是個可愛的男孩。有兩個得白喉死了。……一個女兒,嫁給一個大學生,跟他一塊兒到西伯利亞去了。還有一個女兒想唸書,在彼得堡死了……聽說得了肺癆玻……是礙…有過五個孩子咧。……可不是。我們這些宗教界的人都是兒女成群。……」他開始解釋這原因,他那些話逗得大家差點兒笑破了肚皮。等到大家笑夠了,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西姆佐夫想起他也有過一個女兒。
「她叫麗德卡……胖胖的……」
他大概再也想不起什麼了,因為他瞧著大家,負疚地笑了笑,啞口無言了。
這些人相互很少講起自己的舊事,很少回憶過去,要談也就是談個大概,且多少帶點嘲笑的意味。也許,對過去採取這樣的態度是明智的,因為對大多數人來說,憶舊就會削弱當前的精力,動搖對未來的希望。
秋天,遇到陰冷的天氣,那些淪落的人們常在瓦維洛夫的小飯鋪裡聚會。那兒的人都認識他們,有點怕他們,因為他們是小偷和好閙事的人,又有點看不起他們,因為他們是酒鬼,不過仍然敬重他們,聽他們講話,視他們為聰明人。瓦維洛夫小飯鋪就成了那條街道的俱樂部,而淪落的人們就是俱樂部裡的知識分子。
每到星期六傍晚,或者星期日從早到晚整整一天,小飯鋪裡總是擠滿了人,淪落的人們在那兒成了受歡迎的客人。他們把他們的精神帶到街道上那些貧窮和愁苦的居民當中去。
那些居民為衣食而疲于奔命,張皇失措,也像庫瓦爾達夜店的住客那樣酗酒,也像他們那樣被從城裡給攆出來,眼下那種精神卻含有一種能減輕他們生活負擔的東西。那些人暢所欲言,善於嘲笑一切,無所顧忌地發表意見,說話尖刻,全街居民畏懼的東西他們全然不怕,顯出英勇不屈而且藐視一切的勇敢態度,這些都深得街道居民們喜歡。再者,他們几乎都懂法律,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應付自如,寫狀子,幫人行騙而又不受懲罰。由於這些個緣故,人家就掏錢請他們喝酒,對他們的才能讚不絕口。
街上的人由於觀點不同而分成几乎勢均力敵的兩派。一派認為「騎兵大尉比教員不知驍勇多少,是個真正的軍人。他膽大無比和見多識廣」。另一派卻相信教員在各方面都「勝過」庫瓦爾達。庫瓦爾達的崇拜者是這麼一些小市民:他們在街上以嗜酒如命的醉漢、盜賊、暴徒出名,從討飯袋到監獄的道路在他們是不可迴避的。只有那些較穩重的人才尊重教員,他們有所希冀,有所期待,老是忙於幹活而又食不果腹。
街上的人對庫瓦爾達和教員的態度,可以由以下的例子得到恰當的說明。有一次,小飯鋪裡討論這條街上居民必須照辦的一項市議會決議,決議規定要他們填平他們街上的車轍和水坑,然而不准使用牲畜糞便和死牲畜、只能用某些建築工地上的碎石和垃圾。
「我一輩子只想造個鳥巢,可到現在就連造這麼個小東西的材料也沒弄齊,那麼叫我到哪兒去拿這種碎石頭呢?」莫凱伊·阿尼西莫夫悲涼地說,這個人以出售他妻子烤的精緻白麵包度日。
騎兵大尉認為自己應當對當前這個問題談些看法,就把拳頭「咚」地一聲砸在桌子上,引起大家的注意。
「到哪兒去拿碎石和垃圾?小伙子們,你們全街的人到城裡去,把市議會拆掉就是。那房子太舊,怎麼講也沒用了,這麼一來,你們就為裝點城市辦了兩件好事:既把這條街修得像是那麼回事,又逼得他們造一所新的議會大廈。至于運輸,你們只管把市長的馬牽來,再把他三個女兒抓來,套上大車,倒也十分合用呢。要不就把商人猶大·佩通尼科夫的房子拆了,用那些木料修這條街。順便說一句,莫凱伊,我知道你老婆今天是用什麼東西烤白麵包的,她用的就是猶大房子第三個窗子的護窗板和門前的兩層台階。」
等到顧客們笑了個夠,穩重的菜園主帕甫柳金就問:「那麼究竟該咋辦呢,大尉老爺?」
「用不着傷筋動骨,大忙一陣。大水要衝毀這條街,就讓它沖好了。」
「有些房子馬上就要倒了。……」
「別管它,讓它倒下來就是。等房子倒了,就向市政府要救濟。它不給,就上法院告它。大水是從哪兒流來的?從城裡來的?得,房子倒塌就要由市政府負責。……」「他們會說,那是雨水衝倒的……」「可是城裡的房子不就沒有讓雨水衝倒嗎?市政府收你們的稅,卻又不准你們發表意見,講自己的權利。他們糟踐你們的生活和財產,還要逼你們去修路。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街道上有一半人相信激進派庫瓦爾達的話,決定等着他們的房子被城裡來的雨水沖毀。
那些較為穩重的人卻跟教員商量,由他替他們寫出一份向市議會申訴的慷慨激昂的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