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你的靈魂已經扯碎了……居然還講話呢。好像你真的知道什麼似的。你還是不說為好……」「哎,佳帕,」教員苦惱地叫道,「這話是實在的。有關人民的話,也是實在的。……人民多得很。可是人民覺得我是陌生人,我也覺得他們是陌生人……悲劇就在這兒了。不過,管他的。我受苦受難就是了……先知是沒有的……沒有。……我呢,確實講得太多,……沒有誰需要這個,……不過我不會再說了……只是你別跟我這樣講話……哎,老頭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可能瞭解……」教員終於哭起來。他盡情地哭着,淚如雨注,哭了心裡也輕鬆多了。
「你該到農村去,在那兒當教員或者文書什麼的……你會不愁吃,精神振作起來。……你幹嗎這樣受煎熬呢?」佳帕用沙啞的嗓子嚴厲地說。
教員卻不停地哭,由於流淚而感到暢快。
從此,他們就成了朋友。那些淪落的人們看見他們守在一起,就說:「教員在和佳帕套近乎,打他錢的主意呢。」
「這是庫瓦爾達在暗中挑唆教員,要他探出老頭把錢藏在哪兒……」他們很可能是口是心非。這些人有個可笑的特點:他們喜歡在別人面前把自己表現得比本來面目還要壞得多。
人感到自己沒有什麼用處,有的時候索性展示自己的壞處。
等到這些人聚合在一起,在拿着報紙的教員周圍坐好了,讀報就開始了。
「好,」騎兵大尉說,「今天報紙上都講了些什麼?有小品文嗎?」
「沒有。」教員報告說。
「報紙發行者捨不得花錢……那麼有社論嗎?」
「有……古里亞耶夫寫的。」
「哈哈。念吧。他,壞種,寫得倒還蠻有條理呢,見他娘的鬼。」
「『不動產按價課稅,』」教員念道,「『已經實施不下
15年,現如今仍然是市政府按價徵收捐稅的原則……』」「這話真幼稚,」騎兵大尉庫瓦爾達評論說,「『現如今仍然是。』這真好笑。現如今仍然如此,是對掌管市政的商人有利,所以才會延續至今……」「這篇文章寫的也就是這個問題。」教員說。
「奇怪。這是小品文的題目……寫這種問題得加上點胡椒才行……」由此引發了一場小小的爭論。大家全神貫注地聽他說話,因為眼下大家只喝過一瓶酒。教員唸完社論,就讀當地新聞,然後又讀訴訟新聞。如果這種犯罪消息裡的當事人和被告是商人,阿里斯季德·庫瓦爾達就打心眼裡高興。一個商人被敲詐了一筆錢,大快人心,只可惜數目不大。馬踢壞了商人,這聽著讓人愉快,可商人還活着,又使人沮喪。商人在法庭上輸了官司,妙不可言,而法庭沒有叫他支付加倍的訴訟費,又令人心寒。
「那樣做是違法的。」教員說。
「違法?可是難道商人本身就合法嗎?」庫瓦爾達問,「商人是什麼?我們來考察一下這種粗俗可笑的現象:首先每個商人原本是莊稼漢。他來自農村,一段時間後變成了商人。為了做商人,就得有錢。商人的錢都是打哪兒來的?盡人皆知,還不是用不正當的手法弄來的。由此可見,那是莊稼漢用形形色色的方法騙來的。可見商人就是騙錢的莊稼漢。」
「說得棒極了。」大家稱讚演說家的結論說。
佳帕牛樣地叫起來,揉摸着自己的胸脯。每當他為了消除宿醉而喝下第一杯酒時,也總是這樣哞哞地叫。騎兵大尉樂不可支。然後教員讀通訊稿。騎兵大尉聽到這些,照他的話說,就像「開懷暢飲」。他到處看見商人把生活弄得一團糟,那些已有的成就全都被商人毀掉了。他詛咒商人,恨不得要把他們置於死地而後快。大家都聽得高興,因為他罵得狠毒。
「我要能給報紙寫文章就好了。」他嚷道,「啊,那我就會揭穿商人的真實嘴臉……我就會寫出商人不過是人面獸心的傢伙,暫時披着人皮罷了。他粗野、愚蠢,不懂生活的美妙,沒有祖國的概念,不知道還有比五戈比銅幣更值錢的東西。」
「剩飯」知道騎兵大尉的弱點,又喜歡惹人生氣,就惡毒地插嘴說:「是啊,自從貴族開始餓死以後,生活裡就沒有人了……」「你,蜘蛛和蛤蟆養的兒子,說得對。是啊,自從貴族衰敗以後,就沒有人了。只剩下些商人……我呢,痛恨他們。」
「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你,老兄,也給他們打得不亦樂乎……」「我?我是因為熱愛生活才淪落的,我這個傻瓜。我熱愛生活,可是商人掠奪生活。我受不了他們的就是這一點,而不是因為我是貴族。實話對你說,我算不得貴族,我是個淪落的人。現在呢,什麼都不在乎……對我來說,整個生活就像一個遺棄了我的情婦,為此我蔑視它。」
「瞎胡說。」「剩飯」說。
「瞎胡說?」阿里斯季德·庫瓦爾達大叫一聲,臉都氣紅了。
「嚷什麼?」馬爾季亞冷冰冰的,陰沉沉的男低音響起來,「幹嗎說這些?商人啦,貴族啦,關我們什麼屁事呢?」
「因為我們既不是這,也不是那,什麼也不是,……」助祭塔拉斯插嘴說。
「別說了,『剩飯』,」教員調解說,「火上澆什麼油呢?」
他不喜歡爭執,而且更不喜歡吵嘴,每逢旁邊的人動了真格的,他的嘴唇就抿成一副病態的苦相,他小心而心平氣和地極力勸和,要是勸不好,他就乾脆離開大家,一走了之。
騎兵大尉知道這一點,要是喝得大醉,就老是憋不住氣,不想讓教員走,要不他的議論就會失去一個最好的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