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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小說選 - 67 / 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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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爾基小說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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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頁

朗讀:

「好,就這麼說定了。」教員說,嘆了口氣,走去寫通訊稿。可是過一天,至多兩天,他酒癮發作了,在一個角落裡用悲傷和懇求的眼神瞧著騎兵大尉,戰戰兢兢地等着他朋友的心軟下來。騎兵大尉卻用尖酸刻薄的譏誚口氣大講「性格軟弱的恥辱」,大講「對酗酒的獸性愛好」,另外還講了些與這種場合相吻合的話題。應當替他說一句公道話,他是個十分真誠地沉湎於他這種導師和道德君子角色的,可是夜店的那些老主顧卻疑心重重,眼睛瞅着騎兵大尉,耳朵聽著他大肆撻伐的話語,彼此之間悄悄向他那邊擠一下眼睛,說道:「一肚子鬼心思。編排得倒好聽。其實他是說:我早就對你講過,你不聽,那就只好怨你自己。」

「大尉老爺倒是個地道的軍人:一邊往前走,一邊留後路。」


  

後來教員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找到他的朋友,就揪住他骯髒的軍大衣,他渾身顫抖,舔着乾巴巴的嘴唇,用一種無法言表的,極為悲慘的目光瞅着他的臉。

「挺不住了?」騎兵大尉冷冷地問道。

教員肯定地點了點頭。

「再挺一天……也許能挺過去呢?」庫瓦爾達提議說。

教員不以為然地搖頭。騎兵大尉看見他朋友的乾瘦的身子因酒癮發作而不住顫抖,就從口袋裏拿出錢來。

「在大多數情況下,跟命運抗爭是沒好處的。」他一面拿錢一面說,好像故意在什麼人面前為自己洗刷一清似的。

教員並不是傾其所有用於飲酒上,至少有一半錢他是用在這條街上孩子們的身上。窮人家裡孩子永遠多。這條街上從早到晚總有一堆堆穿得破爛不堪、吃不飽的小孩子在塵土和深坑裡玩耍。

孩子們是世上的鮮花,然而在這條通到城裡的街上,就外貌來說,他們倒像是些過早凋謝的花。

教員常把他們召集到自己這來,買點小白麵包、鷄蛋、蘋果、核桃,帶他們到戶外去,到河邊去。到了那兒,他們首先把教員請吃的東西一掃而光,然後盡情嬉戲,周圍整整一俄裡內到外響徹着他們的喧閙聲和笑聲。在小小的孩子們當中,這個酒鬼的細長身材好像矮了半截,他們把他當成跟他們年齡相同的孩子,索性喊他菲利普,既沒有「大爺」,也沒有「叔叔」之類的稱呼。他們在他四周像泥鰍似的扭來扭去,用力推他,跳到他背上,拍他的光頭,揪他的鼻子。這些或許都是他需要的,因而對這類放肆的舉動他從不去制止。總的來說,他很少跟他們談話,就是談話,也談得謹慎而膽怯,像是擔心他的話會玷污他們,或者簡直會損害他們似的。他跟他們一玩就是好幾個鐘頭,充當他們的玩具和同伴,用悲傷憂鬱的眼睛注視着他們活潑的小臉,然後滿臉心事地到瓦維洛夫的小飯館去,在那兒一言不發,光是喝酒,醉到神智不清才作罷。

差不多每天,教員採訪完回來,總要帶回一張報紙,於是所有那些淪落的人們都圍他而坐,像開大會一樣。他們紛紛走攏來,有的剛喝過酒,有的早已爛醉如泥,直覺得頭痛,他們穿著各色各樣的破衣爛衫,但全都骯髒而可憐。


  
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西姆佐夫走過來,這個人肥得跟一隻大桶似的,以前當過林務官,現在靠賣火柴、墨水、黑鞋油為生,60歲左右,穿著帆布大衣,戴着寬檐帽,破帽檐遮住他肥胖的紅臉,臉上留着一把白鬍子,鬍子裡露出一個小紅鼻子,快捷地瞧著上帝創造的這個世界,另外有兩隻不知羞恥的、淚水模糊的小眼睛閃閃發光。大家叫他「陀螺」,這個外號形象地描繪出了他圓溜溜的身材和嗡嗡作響的說話聲。

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末日」鑽了出來,這是個神情抑鬱,少言寡語,膚色發黑的酒鬼,原名盧卡·安東諾維奇·馬爾季亞諾夫,以前當過典獄官,現在以賭博為生,常玩「小皮帶」、「三張小葉」,「賭注」和其它同樣有趣而又全都不為警察喜愛的賭法。他把那遭人痛打過的大身軀重重地擱在教員身邊的草地上,烏黑的眼睛閃動着,把手伸向酒瓶,用沙啞的男低音問道:「我可以喝一點嗎?」

機械工人巴維爾·索爾恩采夫來了,這人約30歲,患肺癆玻他左胸的肋骨已經在鬥毆中被打斷,臉又黃又尖,就像狐狸,臉上常露出難看的冷笑。他的薄嘴唇蓋住兩排烏黑的蟲蛀牙,他的爛衣服在狹窄精瘦的肩膀上不停地晃蕩,就跟掛在衣架上一樣。他外號叫「剩飯」。他親手做出樹皮刷和用一種特別的草編成的笤帚,刷起衣服來很實用,他就靠賣這些東西度日。

一個瞎了左眼又高又瘦的人走過來,大圓眼睛露出驚恐的神色,不愛言語,膽子很小,由於盜竊而三次被調解法庭和地方法院判罪入獄。他姓基謝爾尼科夫,可是大家叫他「一個半塔拉斯」,因為就身高來說,他正好比他形影不離的朋友塔拉斯助祭高出一半,這個助祭由於酗酒和行為放蕩不覊而失去了教銜。助祭矮小結實,生着壯士般的胸脯,圓圓的頭上留着長髮,他跳舞的本事好得出奇,而他說下流話的本事更加出色。助祭跟「一個半塔拉斯」選中在河邊鋸柴禾作為他們的職業。每到休息的時候,助祭就對他的朋友和那些願意聽的人講他自稱「他自己編的故事」。這些故事的主人公永遠是聖徒、國王、司祭和將軍。這些故事,就連夜店的旅客們都厭惡地啐口水,為助祭的豐富幻想驚訝得目瞪口獃。

助祭呢,眯縫起眼睛,一個勁地講那些無恥得驚人的骯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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