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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南食店、雜貨店、酒店,鋪櫃裡,都總點綴了一兩個長官之類,照例這種地方是不缺少一個較年輕的女當家人,陪到大爺們談話剝瓜子的。部中人雖既終日無所事事,來到這種地方,隨意的調笑,隨意的吃紅棗龍眼以及點心,且一面還可造福於店主,因為有了這種大爺們的地方,不規矩的兵士就不敢來此尋釁搗亂,軍隊原是保國佑民的,如此一來豈不是兩全其美。
副官,軍法,參謀,交際員,軍需,司務長,營副,營長,支隊長,大隊長……若是有人要知道駐在此地的一個剿匪司令部的組織,不必去找取職員名冊,只要從街南到街北,排家鋪子一問,就可以清清楚楚了。他們每天無事可做,少數是在一種熱情的賭博中消磨了長日,多數是各不缺少一種悠暇的情趣坐在這鋪櫃子中過日子的。他們薪水不多卻不必用什麼錢。他們只要高興,三五個到鄉下去,借口視察地形或調查人口,團總之類總是預備得很豐盛的饌餚來款待的。他們同本地小紳士往來,在慶吊上稍稍應酬,就多了許多坐席的機會。他們皆能唱一兩則京戲,或者《賣馬》,或者《教子》,或者《空城計》與《滑油山》,其中嗓子宏亮的實不乏其人。在技術上,也有一著衣冠走上台去,就儼然有餘叔巖裝劉備的神氣的。他們吃醉了酒,平素愛鬧的,就故意尋釁吵一會兒,或者與一個同僚稍稍動點武,到明天又同台喝酒,前嫌也就冰釋了。
總之他們是快樂的,健康的,不容易為憂愁打倒也不容易害都會中人雜病的。
他在一個糟坊發現了軍法長,在一個干魚店又發現了交際長同審計員,在一個賣毛鐵字號卻遇到三個司書生。不明白他們情形的,還會以為是這人家的中表親,所以坐在鋪子裡喝茶談天,不拘內外。
他不能不笑。
他到了他所要到的那個糖鋪門前,要進去,裡面就有人「喊鬧」,又有人「勸」,原來正有許多人坐在堂屋中猜拳吃酒,他試裝作無心的樣子慢慢走過這鋪子前,看到三個上司在內了,就索性走過這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