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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若能順應自然規律而死去,那才是正常的。比如妻子兒女們四周環立,在病床上斷氣;又如因保衛國君而死,雖身首異處,卻能策功序德于明堂,而成為國犧牲的烈士。但這些遇難者卻死得沒有意義,何況又非善終。老天啊,這些人有何罪過,非得遭受這樣的橫死冤屈呢?這些冤魂遊蕩不歸,活着的親人多麼悲痛欲絶!他們捧着祭奠亡魂的酒類、食品,正臨江灑淚。但見天昏地暗,似聞鬼魂淒語。他們駐足江畔,哀哭亡靈,留戀難返,心裡希望能在陰曹地府裡同親人相遇。而那些死者的嫡親子女更是相互攙扶着,大放悲聲,在路上隨時可見。甚至有舉族為此沉江者,終於落得無子無孫的悲慘結局。多麼可悲啊!這麼多人埋葬在一處墳墓,日後將祀祭那死而無後者的祠宇。鬼魂啊,儘力吃一些、喝一些罷,憑着氣味相投,你們互相結合吧。希望你們以群游之樂為重,而不要興妖作怪。倒底是人逢其凶呢,抑或老天有意施其酷烈呢?為什麼會發生這悲慘至極點的事故呢?
(聶世美)
出關與畢侍郎箋
〔清〕洪亮吉
自渡風陵,易車而騎,朝發蒲阪,夕宿鹽池。陰雲蔽虧,時雨凌厲。自河以東,與關內稍異,土逼若衖,塗危入棧。原林黯慘,疑披谷口之霧;衢歌哀怨,恍聆山陽之笛。
日在西隅,始展黃君仲則殯于運城西寺。見其遺棺七尺,枕書滿篋。撫其吟案,則阿
024/bz>之遺箋尚存;披其帷,則城東之小史既去。蓋相如病肺,經月而難痊;昌谷嘔心,臨終而始悔者也。猶復丹鉛狼藉,几案紛披,手不能書,畫之以指。此則杜鵑欲化,猶振哀音;鷙鳥將亡,冀留勁羽;遺棄一世之務,留連身後之名者焉。
伏念明公,生則為營薄宦,死則為卹衰親。復發德音,欲梓遺集。一士之身,玉成終始,聞之者動容,受之者淪髓。冀其游岱之魂,感恩而西顧;返洛之旐,銜酸而東指。又況龔生竟夭,尚有故人;元伯雖亡,不無死友,他日傳公風義,勉其遺孤,風茲來祀,亦盛事也。
今謹上其詩及樂府共四大冊。此君生平與亮吉雅故,惟持論不同,嘗戲謂亮吉曰:「予不幸早死,集經君訂定,必乖余之指趣矣。」省其遺言,為之墮淚。今不敢輒加朱墨,皆封送閣下,暨與述家電廉使、東有侍讀,共刪定之。即其所就,已有足傳,方乎古人,無愧作者。惟藁草皆其手寫,別無副本,梓後尚望付其遺孤,以為手澤耳。
亮吉十九日已抵潼關,馬上率啓,不宣。
——選自《四部叢刊》本《洪北江詩文集》
自從過了風陵渡,改乘車為騎馬,早晨從蒲阪出發,傍晚在鹽池住宿。陰雲遮日,時雨猛急。從黃河以東進入山西地區,與潼關以內形勢就稍有不同,地勢狹窄象街巷,道路艱險如走棧道。原野森林顯得暗淡淒涼,好似蒙上一層遮住谷口的迷霧;耳聞哀傷幽怨的歌謡,恍惚聽到引起向秀感慨的山陽笛聲。
太陽西沉之際,我才抵達運城西寺省視黃君仲則的棺柩,看到他的七尺遺棺,滿篋的書籍。我按着他的書桌,發現他寫給阿母的遺書還在;披開靈帳,那個從故鄉帶來的侍僮已經離去。他生前如同司馬相如患消渴病,長年累月難以痊癒;又象李昌谷苦吟嘔心,到了臨終的時候才感到後悔。還有那些經過他校讀過的書籍,散亂地堆放在書桌上,到了不能動手書寫的時候,他還用手指在書上畫着。這正象杜鵑臨死,還在拚力哀叫;鷙鳥將亡,還希望留下強勁的翅膀;這就是丟棄一生事業,留戀身後名聲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