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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欽宗靖康元年,明誠做了淄州太守,聽說金軍進犯京師汴梁,一時間四顧茫然,只見滿箱滿籠都是書籍,一邊戀戀不捨,一邊悵惘不已,心知這些東西必將不為己有了。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間,我的婆婆太夫人郭氏死於建康,明誠奔喪南來。多餘的物品既不能全部載去,便先把書籍中重而且大的印本去掉,又把藏畫中重複的幾幅去掉,又把古器中沒有款識的去掉。後來又去掉書籍中的國子監刻本、畫卷中的平平之作及古器中又重又大的幾件。經多次削減,還裝了十五車書籍。到了海州,僱了好幾艘船渡過淮河,又渡過長江,到達建康。這時青州老家,還鎖着書冊什物,占用了十多間房屋,希望明年春天再備船把它裝走。可是到了十二月,金兵攻下青州,這十幾屋東西,一下子化為灰燼了。
高宗建炎二年秋九月,明誠再度被起用任職建康府,三年春三月罷官,搭船上蕪湖。到了當涂,打算在贛江一帶找個住處。夏五月,到貴池,皇帝有旨任命他知湖州,需上殿朝見。於是我們把家暫時安置在貴池,他一人奉旨入朝。六月十三日,開始挑起行李,舍舟登岸。他穿著一身夏布衣服,翻起覆在前額的頭巾,坐在岸上,精神如虎,明亮的目光直向人射來,向船上告別。此刻我的情緒很不好,大喊道:「假如聽說城裡局勢緊急,怎麼辦呀?」他伸出兩個手指,遠遠地答應道:「跟隨眾人吧。實在萬不得已,先丟掉包裹箱籠,再丟掉衣服被縟,再丟掉書冊捲軸,再丟掉古董,只是那些宗廟祭器和禮樂之器,必須抱著背着,與自身共存亡,別忘了!」說罷策馬而去。一路上不停地奔馳,冒着炎暑,感染成疾。到達皇帝駐蹕的建康,患了瘧疾。七月底,有信到家,說是病倒了。我又驚又怕,想到明誠向來性子很急,無奈生了瘧疾,有時發燒起來,他一定會服涼藥,病就令人擔憂了。於是我乘船東下,一晝夜趕了三百里。到達以後,方知他果然服了大量的柴胡、黃芩等涼藥,瘧疾加上痢疾,病入膏肓,危在旦夕。我不禁悲傷地流淚,匆忙中哪裡忍心問及後事。八月十八日,他便不再起來,取筆做詩,絶筆而終,此外更沒有「分香賣屨」之類的遺囑。把他安葬完畢,我茫茫然不知到什麼地方是好。
建炎三年七月,皇上把後宮的嬪妃全部分散出去,又聽說長江就要禁渡。當時家裡還有書二萬卷,金石刻二千卷。所有的器皿、被縟,約可接待上百位客人;其他物品,數量與此相當。我又生了一場大病,只剩下一口氣。時局越來越緊張,想到明誠有個做兵部侍郎的妹婿,此刻正作後宮的護衛在南昌。我馬上派兩個老管家,先將行李分批送到他那裡去。誰知到了冬十二月,金人又攻下南昌,於是這些東西便全數失去。所謂一艘接着一艘運過長江的書籍,又象雲煙一般消失了,只剩下少數份量輕、體積小的捲軸書帖,以及寫本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的詩文集,《世說新語》,《鹽鐵論》,漢、唐石刻副本數十軸,三代鼎鼐十幾件,南唐寫本書幾箱。偶而病中欣賞,把它們搬在臥室之內,這些可謂巋然獨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