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頁
今有人口誦孔老之書,身履夷齊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與造作語言,私立名字,以為顏淵孟軻復出,而陰賊險狠,與人異趣。是王衍、盧杞合為一人也,其禍豈可勝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虜之衣,食犬彘之食,因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豎刁、易牙,開方是也。以蓋世之名,而濟其未形之患,雖有願治之主,好賢之相,猶將舉而用之,則其為天下患,必然而無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孫子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則吾言為過,而斯人有不遇之嘆,孰知其禍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被其禍,而吾將獲知言之名,悲夫!
——選自《四庫全書》本《宋文鑒》
事情有它必定要達到的地步,道理有它本該如此的規律。只有天下那些心境靜穆的人,才能夠從微小的跡象中預知日後顯著的結果。月亮四周出現光環,預示天要颳風;柱石回潮濕潤,表示天要下雨;這是人人都知道的。至于世間人事的變化,情理形勢的因果關係,它的抽象渺茫而難以理解,千變萬化而不可預測,又怎麼能與天地陰陽的變化相比呢?而即使賢能的人對此也有不知道的,這是什麼原因呢?就因為愛好和憎惡擾亂了他心中的主見,而利害得失又左右着他的行動啊。
從前山濤見到王衍,說:「日後給天下百姓帶來災難的,一定是這個人!」汾陽王郭子儀見到盧杞,說:「此人一旦得志,我的子孫就要被殺光了!」從今天來說,其中的道理固然可以預見一些。依我看來,王衍的為人,不論是容貌還是談吐,固然有有利於欺世盜名的條件,然而他不妒忌、不貪污,追隨大流。假如晉朝不是惠帝當政,只要有一個中等才能的君主,即使有成百上千個王衍,又怎麼能擾亂天下呢?象盧杞那樣的奸臣,固然足以使國家敗亡,然而此人不學無術,容貌不足以打動別人,言談不足以影響社會,如果不是唐德宗的鄙陋昏庸,又怎能受到重用呢?從這一點來說,山濤和郭子儀對王衍和盧杞的預料,也或許有不完全正確的地方。
現在有人嘴裡吟誦着孔子和老子的話,身體力行伯夷、叔齊的清高行為,收羅了一批追求名聲的讀書人和鬱鬱不得志的人,相互勾結製造輿論,私下裡互相標榜,自以為是顏回、孟子再世,但實際上陰險凶狠,與一般的人志趣不同。這真是把王衍、盧杞集合于一身了,他釀成的災禍難道能夠說得完嗎?臉上臟了不忘洗臉,衣服臟了不忘洗衣,這是人之常情。現在卻不是這樣,他穿著罪犯的衣服,吃豬狗般的食物,頭髮象囚犯,面孔象家裡死了人,卻大談《詩》、《書》,這難道合乎清理嗎?凡是做事不近人情的,很少有不是大奸大惡的,豎刁、易牙、開方就是這種人。這個人借助最崇高的名聲,來掩蓋還沒有暴露的禍患,雖然有願意治理好國家的皇帝,和敬重賢才的宰相,還是會推舉、任用這個人的。這樣,他是天下的禍患就必定無疑了,而決非僅僅王衍、盧杞等人可比。
孫子說:「善於用兵的人,沒有顯赫的功勛。」假如這個人沒有被重用,那麼我的話說錯了,而這個人就會發出不遇明主的慨嘆,誰又能夠知道災禍會達到這種地步呢?不然的話,天下將蒙受他的禍害,而我也將獲得有遠見的名聲,那可就太可悲了!
(王興康)
心術
〔宋〕蘇洵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