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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吾使建中祭汝,弔汝之孤與汝之乳母[
42],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
43],則待終喪而取以來[
44];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並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
45],終葬汝于先人之兆[
46],然後惟其所願[
47]。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歿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歿不得撫汝以盡哀[
48]。斂不憑其棺[
49],窆不臨其穴[
50]。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為之,其又何尤[
51]。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52]!
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于伊、潁之上[
53],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
54];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
55],如此而已。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
尚饗[
56]。
——選自中華書局排印本《韓昌黎文集校注》
某年某月某日,叔父韓愈在聽到你去世消息後的第七天,才得以含着哀痛向你表達心意。打發建中從遠路備辦了應時佳餚作祭品,告慰於你十二郎的靈前:
嗚呼!我幼年喪父,等到長大,還不知道父親的模樣,全是依靠着哥哥和嫂子。哥哥中年時,去世在南方。當時我和你年紀還都小,跟隨嫂嫂送哥哥的靈柩回河陽安葬。隨後又和你到江南謀生。孤苦伶仃,我倆沒有一天離開過。我上面有三個哥哥,都不幸很早去世了。繼承先父的後代,在孫輩裡只有你,在兒輩裡只有我,兩代都只剩一個人,孤孤單單。嫂嫂常常一面撫摸着你一面指着我說:「韓家兩代,只有你們這兩個人了!」那時你還小,恐怕已記不得了;我那時雖能記得,但也不懂得她話中的悲酸。
我十九歲時,初次來到京城。此後四年,才回家看望你。又過了四年,我去河陽憑弔祖墳,遇到你送嫂嫂的靈柩來河陽安葬。又過了兩年,我在汴州輔佐董丞相,你來看望我,只住了一年,你要求回去接家眷來。第二年,董丞相去世,我離開了汴州,你沒有能夠來。那一年,我在徐州輔助軍事,派去接你的人剛要啟程,我又罷職離開了徐州,你又沒能夠來。我想,你跟隨我到東邊,東邊也是異鄉客地,不能久住;從長遠打算,不如西歸河陽老家,將家安頓好再接你來。唉!誰料到你竟驟然去世離開了我啊!當初,我與你都還年輕,以為雖然暫時分別,終究會長久與你在一起的,所以才離開你到京師謀食,為了求得微薄的俸祿。倘使早知如此,縱然是做王公宰相,我也不願意一天離開你而去就職啊。
去年,孟東野前往江南,我托他帶給你的信中說:「我還未到四十歲,而視力模糊,頭髮花白,牙齒鬆動。想到諸位叔伯父和各兄長,都是在健康壯盛時便過早去世,象我這樣衰弱的身體,能夠活得長久嗎?我不能離開職守,你又不肯來。只怕我早晚死了,而你將會懷有無窮無盡的憂傷。」誰料想到年少的死了,而年長的卻反活着;身強的夭折,而病弱的卻反保全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