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二年,賦長歌行曰:「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絶粒升天衢,不然鳴珂游帝都。焉能不貴復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平生志氣是良圖。請君看取百年事,業就扁舟泛五湖。」詩成,傳寫之者莫不稱賞。張九齡見,獨誡之曰:「早得美名,必有所折。宜自韜晦,斯盡善矣。藏器于身,古人所重,況童子耶!但當為詩以賞風景,詠古賢,勿自揚己為妙。」泌泣謝之。
爾後為文,不復自言。九齡尤喜其有心,言前途不可量也。又嘗以直言矰諷九齡。九齡感之。遂呼為小友。九齡出荊州,邀至郡經年,就于東都肄業。遂游衡山、嵩山。因遇神仙桓真人、羡門子、安期先生降之。羽車幢節,流雲神光,照灼山谷,將曙乃去,仍授以長生羽化服餌之道。且戒之曰:「太上有命,以國祚中危,朝廷多難,宜以文武之道,佐佑人主,功及生靈,然後可登真脫屣耳。」自是多絶粒嚥氣,修黃光穀神之要。
及歸京師,寧王延于第。玉真公主以弟呼之,特加敬異。常賦詩,必播于王公樂章。及丁父憂,絶食柴毀。服闋,復游嵩華終南,不顧名祿。
天寶十載,玄宗訪召入內,獻《明堂九鼎》議。應製作《皇唐聖祚》文,多講道談經。
肅宗為太子,敕與太子諸王為布衣交,為楊國忠所忌,以其所作感遇詩,謗議時政,構而陷之,詔于蘄春郡安置。
天寶十二載,母周亡,歸家,太子諸王皆使弔祭。尋祿山陷潼關,玄宗肅宗分道巡狩,泌嘗竊賦詩,有匡複意。虢王巨為河洛節度使,使人求泌于嵩少間。會肅宗手札至,虢王備車馬送至靈武。肅宗延于臥內,動靜顧問,規畫大計,遂復兩都。泌與上寢則對榻,出則聯鑣。
代宗時為廣平王,領天下兵馬元帥,詔授侍謀軍國天下兵馬元帥府行軍長史、判行軍事,仍于禁中安置。崔圓、房琯自蜀至,冊肅宗為皇帝,並賜泌手詔衣馬枕被等。
既立大功,而幸臣李輔國害其能,將不利之。因表乞游衡岳。優詔許之,給以三品祿俸。山居累年,夜為寇所害,投之深谷中。及明,乃攀緣他徑而出。為槁葉所藉,略無所損。
初,肅宗之在靈武也,常憂諸將李郭等,皆已為三公宰相,崇重既極,慮收復後無以復為賞也。泌對曰:「前代爵以報功,官以任能。自堯舜以至三代,皆所不易。今收復後,若賞以茅土,不過二三百戶一小州,豈難制乎?」肅宗曰:「甚善。」因曰:「若臣之所願,則特與他人異。」肅宗曰:「何也?」泌曰:「臣絶粒無家,祿位與茅土,皆非所欲。為陛下帷幄運籌,收京師後,但枕天子膝睡一覺,使有司奏客星犯帝座,一動天文足矣。」肅宗大笑。
及南幸扶風,每頓,必令泌領元帥兵先發清行宮,收管鑰,奏報,然後肅宗至。至保定郡,泌稍懈,先於本院寐。肅宗來入院,不令人驚之,登床,捧泌首置於膝。良久方覺。上曰:「天子膝已枕矣,克複之期,當在何時?可促償之。」泌遽起謝恩。肅宗持之不許。因對曰:「是行也,以臣觀之,假九廟之靈,乘一人之威,當如郡名,必保定矣。」
既達扶風,旬日而西域河隴之師皆會,江淮庸調亦相繼而至,肅宗大悅。又肅宗嘗夜坐,召穎王等三弟,同於地爐罽毯上食,以泌多絶粒,肅宗每自為燒二梨以賜泌,時穎王持恩固求,肅宗不與,曰:「汝飽食肉,先生絶粒,何乃爭此耶!」穎王曰:「臣等試大家心,何乃偏耶!不然,三弟共乞一顆。」肅宗亦不許,別命他果以賜之。王等又曰:「臣等以大家自燒故乞,他果何用?」因曰:「先生恩渥如此,臣等請聯句,以為他年故事。」
穎王曰:「先生年幾許,顏色似童兒。」
其次信王曰:「夜抱九仙骨,朝披一品衣。」
其次益王曰:「不食千鐘粟,唯餐兩顆梨。」
既而三王請成之。肅宗因曰:「天生此間氣,助我化無為。」
泌起謝。肅宗又不許曰:汝之居山也,棲遁幽林,不交人事;居內也,密謀匡救,動合玄機,社稷之鎮也。泌恩渥隆異,故元載、輔國之輩,嫉之若仇。
代宗即位,累有頒鍚,中使旁午于道,別號天柱峰中嶽先生,賜朝天玉簡。已而徵入翰林。元載奏以朝散大夫檢校秘書少監,為江西觀察判官。載伏誅,追復京師,又為常袞所嫉,除楚州刺史。未行,改豐、朗二州團練使,兼御史中丞,又改授杭州,所至稱理。興元初,征赴行在,遷左散騎常侍,尋除陝府長史,充(「充」原作「先」,據唐書一三○泌傳改。)陝虢防禦使。陳許戍卒三千,自京西逃歸,至陝州界,泌潛師險隘,盡破之。又開三門陸運一十八里,漕米無砥柱之患,大濟京師。二年六月。就拜中書侍郎平章事,加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封鄴侯。
時順宗在春宮,妃蕭氏母郜國公主,交通於外,上疑其有他志,連坐貶黜者數人,皇儲危懼,泌周旋陳奏,德宗意乃解,頗有讜正之風。
五年春,德宗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泌奏今有司上農書,獻穜稑之種,王公戚裡上春服,士庶乃各相問訊,泌又作中和酒,祭勾芒神,以祈年谷,至今行之。泌曠達敏辨,好大言。自出入中禁,累為權臣所擠,恆由智免,終以言論縱橫,上悟聖主,以躋相位。
是歲三月薨,贈太子太傅。
是月中使林遠,于藍關逆旅遇泌,單騎常服,言暫往衡山,話四朝之重遇,慘然久之而別。遠到長安,方聞其薨。德宗聞之,尤加愴異。曰:「先生自言,當匡佐四聖而復脫屣也,斯言驗矣。」
泌自丁家艱,無複名宦之冀,服氣修道,周游名山,詣南嶽張先生受錄。德宗追諡張為玄和先生。又與明瓚禪師游,著《明心論》。明瓚釋徒謂之懶殘,泌嘗讀書衡岳寺,異其所為,曰:「非凡人也,聽其中宵梵唱,響徹山林。」
泌頗知音,能辯休戚,謂懶殘經音,先淒愴而後喜悅,必謫墜之人,時至將去矣。”候中夜,潛往謁之。懶殘命坐,撥火出芋以餡之。謂泌曰:「慎勿多言,領取十年宰相。」泌拜而退。
天寶八載,在表兄鄭叔則家,已絶粒多歲,身輕,能自屏風上,引指使氣,吹燭可滅。每導引,骨節皆珊然有聲,時人謂之鎖子骨。在鄭家時,忽兩日冥然,不知人事。既寤,見身自頂踴出三二寸,傍有靈仙,揮手動目,如相勉助者,如自足及頂。乃念言大事未畢,復有庭闈之戀,願終家事。於是在傍者皆見一人,儀狀甚巨,衣冠如帝王者,前有婦人,禮服而跪。如帝王者責曰:「情之未得,因欲令來,使勞靈仙之重。」跪者對曰:「不然,且教伊近天子。」於是遂寤。
後二歲,為玄宗所召。後常有隱者八人,容服甚異,來過鄭家,數自言仙法嚴備,事無不至。臨去嘆曰:「俗緣竟未盡,可惜心與骨耳。」泌求隨去。曰:「不可!姑與他為卻宰相耳。」出門不復見。因作八公詩敘之。復有隱者,攜一男六七歲來過,云:「有故,須南行,旬月當還。緣此男有痢疾,既同是道者,願且寄之。」又留一函曰:「若疾不起,望以此瘞之。」既許,乃問男曰:「不驕留此得乎?」曰:「可。」遂去。泌求藥療之,終不癒。八九日而殂,即以函盛,瘞庭中薔薇架下。累月,其人竟不回,試發函視之。有一黑石,天然中方,上有字如錐畫云:「神真煉形年未足,化為我子功相續。丞相瘞之刻玄玉,仙路何長死何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