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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殘又道:「老哥固然萬無出名之理,兄弟也不能出全名,只說是替個親戚辦的就是了。等到事情辦妥,再揭明擇配的宗旨;不然,領家的是不肯放的。」人瑞道:「很好。這個辦法,一點不錯。」老殘道:「銀子是你我各出一半,無論用多少,皆是這個分法。但是我行篋中所有,頗不敷用,要請你老哥墊一墊;到了省城,我就還你。」人瑞道:「那不要緊,贖兩個翠環,我這裡的銀子都用不了呢。只要事情辦妥,老哥還不還都不要緊的。」老殘道:「一定要還的!我在有容堂還存着四百多銀子呢。你不用怕我出不起,怕害的我沒飯吃。你放心罷。」
人瑞道:「就是這麼辦,明天早起,就叫他們去喊他領家的去。」翠花道:「早起你別去喊。明天早起,我們姐兒倆一定要回去的。你老早起一喊。倘若彼他們知道這個意思,他一定把環妹妹藏到鄉下去;再講盤子,那就受他的拿捏了,況且他們抽鴉片煙的人,也起不早;不如下午,你老先着人叫我們姐兒倆來,然後去叫俺媽,那就不怕他了。只是一件:這事千萬別說我說的:環妹妹是超升了的人,不怕他,俺還得在火坑裡過活兩年呢。」人瑞道:「那自然,還要你說嗎!明天我先到縣衙門裡,順便帶個差人來。倘若你媽作怪,我先把翠環交給差人看管,那就有法制他了。」說著,大家都覺得喜歡得很。
老殘便對人瑞道:「他們事已議定,大概如此,只是你先前說的那個案子呢,我到底不放心。你究竟是真話是假話?說了我好放心。」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烈焰有聲驚二翠嚴刑無度逼孤孀
話說老殘與黃人瑞方將如何拔救翠環主法商議停妥,老殘便向人瑞道:「你適纔說,有個驚天動地的案子,其中關係著無限的人命,又有天矯離奇的情節,到底是真是假?我實實的不放心。」人瑞道:「別忙,別忙。方纔為這一個毛丫頭的事,商議了半天,正經勾當,我的煙還沒有吃好,讓我吃兩口煙,提提神,告訴你。」
翠環此刻心裡蜜蜜的高興,正不知如何是好,聽人瑞要吃煙,趕緊拿過簽子來,替人瑞燒了兩口吃着。人瑞道:“這齊河縣東北上,離城四十五里,有個大村鎮,名叫齊東鎮,就是周朝齊東野人的老家。這莊上有三四千人家,有條大街,有十幾條小街。路南第三條小街上,有個賈老翁。這老翁年紀不過五十望歲,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在時,有三十多歲了,二十歲上娶了本村魏家的姑娘。魏、賈這兩家都是靠莊田吃飯,每人家有四五十頃地。魏家沒有兒子,只有這個女兒,卻承繼了一個遠房侄兒在家,管理一切事務。只是這個承繼兒子不甚學好,所以魏老兒很不喜歡他,卻喜歡這個女婿如同珍寶一般,誰知這個女婿去年七月,感了時氣,到了八月半邊,就一命嗚呼哀哉死了。過了百日,魏老頭恐怕女兒傷心,常常接回家來過個十天半月的,解解他的愁悶。
“這賈家呢,第二個兒子今年二十四歲,在家讀書。人也長的清清秀秀的,筆下也還文從字順,賈老兒既把個大兒子死了,這二兒子便成了個寶貝,恐怕他勞神,書也不教他念了。他那女兒今年十九歲,像貌長的如花似玉,又加之人又能幹,家裡大小事情,都是他做主。因此本村人替他起了個渾名,叫做『賈探春』。老二娶的也是本材一個讀書人家的女兒,性格極其溫柔,輕易不肯開口,所以人越發看他老實沒用,起他個渾名叫『二獃子』。
“這賈探春長到一十九歲,為何還沒有婆家呢?只因為他才貌雙全,鄉莊戶下,那有那麼俊俏男子來配他呢?只有鄰村一個吳二浪子,人卻生得惆儻不群,像貌也俊,言談也巧,家道也豐富,好騎馬射箭。同這賈家本是個老親,一嚮往來,彼此女眷都是不迴避的,只有這吳二浪子曾經託人來求親。賈老兒暗想,這個親事倒還做得;只是聽得人說,這吳二浪子,鄉下已經偷上了好幾個女人,又好賭,又時常好跑到省城裡去頑耍,動不動一兩個月的不回來。心裡算計,這家人家,雖算鄉下的首富,終久傢俬要保不住,因此就沒有應許。以後卻是再要找個人材家道相平的,總找不着,所以把這親事就此擱下了。
“今年八月十三是賈老大的周年。家裡請和尚拜了三天懺,是十二、十三、十四三天。經懺拜完,魏老兒就接了姑娘回家過節。誰想當天下午,陡聽人說,賈老兒家全家喪命。這一慌真就慌的不成話了!連忙跑來看時,卻好鄉約、裡正俱已到齊。全家人都死盡,止有賈探春和他姑媽來了,都哭的淚人似的。頃刻之間,魏家姑奶奶,就是賈家的大娘子也趕到了;進得門來,聽見一片哭聲,也不曉得青紅皂白,只好號陶大哭。
“當時裡正前後看過,計門房,死了看門的一名,長工二名;廳房堂屋,倒在地下死了書僮一名;廳房裡間,賈老兒死在炕上;二進上房,死了賈老二夫妻兩名,旁邊老媽子一名,炕上三歲小孩子一名;廚房裡,老媽子一名,丫頭一名;廂房裡,老媽子一名;前廳廂房裡,管帳先生一名:大小男女,共死了一十三名。當時具稟,連夜報上縣來。
「縣裡次日一清旱,帶同伴作下鄉——相驗。沒有一個受傷的人骨節不硬,皮膚不發青紫,既非殺傷,又非服毒,這沒頭案子就有些難辦。一面賈家辦理棺斂,一面縣裡具稟串報撫台。縣裡正在序稿,突然賈家遣個抱告,言已查出被人謀害形跡。」
方說到這裡,翠環抬起頭來喊道:「您瞧!窗戶怎樣這麼紅呀?」一言來,了,只聽得”必必剝剝”的聲音,外邊人聲嘈雜,大聲喊叫說:「起火!起火!」幾個連忙跑出上房門來,才把帘子一掀,只見那火正是老殘住的廂房後身。老殘連忙身邊摸出鑰匙去開房門上的鎖,黃人瑞大聲喊道:「多來兩個人,幫鐵老爺搬東西!」
老殘剛把鐵鎖開了,將門一推,只見房內一大團黑煙,望外一撲,那火舌已自由窗戶裡冒出來了。老殘被那黑煙衝來,趕忙望後一退,卻被一塊磚頭絆住,跌了一交。恰好那些來搬東西的人正自趕到,就勢把老殘扶起,攙過東邊去了。
當下看那火勢,怕要連着上房,黃人瑞的家人就帶著眾人,進上房去搶搬東西。黃人瑞站在院心裡,大叫道:「趕先把那帳箱搬出,別的卻還在後!」說時,黃升已將帳箱搬出。那些人多手雜的,已將黃人瑞箱籠行李都搬出來放在東牆腳下。店家早已搬了幾條長板凳來,請他們坐。人瑞檢點物件,一樣不少,卻還多了一件,趕忙叫人搬往櫃房裡去。看官,你猜多的一件是何物事?原來正是翠花的行李。人瑞知道縣官必來看火,倘若見了,有點難堪,所以叫人搬去。並對二翠道:“你們也
往櫃房裡避一避去,立刻縣官就要來的。”二翠聽說,便順牆根走往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