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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109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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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何理之正和我談得高興,忽然一個茶房走來說道:「何先生,去天字碼頭看殺人不去?帳房李先生已經去了。」何理之道:「殺人有甚麼好看,我不去。但不知殺甚麼人?」茶房道:「就是殺哪個甚麼苦打成招的夏作人。」何理之道:「我不看。」那茶房便去了。我問道:「甚麼苦打成招的?豈不是一個冤枉案子麼?」理之道:「論情論理,這個夏作人是可殺的。然而這個案子可是冤枉得很,不過犯了和奸的案子,怎麼殺得他呢。」我不覺納悶道:「依律,強姦也不過是個絞罪,我記得好象還是絞監候呢,怎麼就羅織成一個斬罪?豈不是一件怪事!」理之道:“這是姦婦的本夫做的圈套。說起來又是一篇長話:

“這夏作人是新安縣人氏,捐有一個都司職銜。平日包攬詞訟,無惡不作,橫行鄉裡,欺壓良懦,那不必說了;更歡喜漁獵女色。因此他鄉裡的人,沒有一個不恨他如切骨的了。我們廣東地方,各鄉都設一個公局,公舉幾個紳士在局裡,遇了鄉人有甚麼爭執等事,都由公局紳士議斷。這夏作人又是坐了公局紳士的第一把交椅。你想誰還敢惹他!他看上了本鄉一個婆娘,這婆娘的丈夫姓李,單名一個壯字,是在新加坡經商的,每年二三月回來一次,歷年都是如此的。夏作人設法和那婆娘上了手之後,只有李壯回家那幾天是避開的,李壯一走他就來了,猶如是他的家一般。左右鄰里,無有一個不知道的;就是李壯回來,也略有所聞,不過拿不着憑據。“有一回,李壯有個本家,也到新加坡去,見了李壯,說起這件事,說的千真萬真,並且說夏作人竟是住在他家裡。李壯聽了,忿火中燒,便想了一個計策,買了一對快刀,兩把是一式無異的,便附了船回家。這李壯本來是一個竊賊出身,飛檐走壁的工夫是很熟的。從前因為犯了案,官府要捉他,才逃走到新加坡,改業經商,居然多了幾個錢。後來事情擱冷了,方纔回家鄉來娶親的。他此番回到家鄉,先不到家,在外面捱到天黑,方纔掩了回去。又不進門,先聳身上屋,在天窗上望下一看,果然看見夏作人在那裡和那婆娘對面說話,猶如夫妻一般。他此時若跳了下去,一刀一個,只怕也殺了。他一來怕夏作人力大,殺他不動;二來就是殺了,也要到官報殺奸,受了訟累,還要把一頂戴過的綠帽子晾出來。所以他未曾回來之先,已預定下計策。


  

“此時看得親切,且不下去,跳至牆外,走到夏作人家裡,-牆而入,掩到他書房裡,把所買的一對刀,取一把放在炕床底下,方纔出來,一徑回家去打門。裡面問是哪個,李壯答應一聲。那婆娘認得聲音,未免慌了,先把姦夫安頓,藏在床背後,方纔出來開門。李壯不動聲色的道:『今天船到得晚了,弄到這個時候才到家,晚飯也不曾吃。』他婆娘聽了,便去弄飯。一面又問他為甚麼這一回不先給一個信,便突然回來。李壯道:『這回是香港一家素有往來的字型大小,打電報叫我到香港去的,所以不及給信。』婆娘到廚下去了,很不放心,恐防李壯到房裡去,看見了姦夫。喜得李壯並不進去,此時七月天氣,他只在院子裡搖着蒲扇取涼。一會兒飯好了,婆娘擺開了幾樣家常小菜,端了一壺家藏舊酒,又擺了兩分杯箸。李壯道:『怎麼只擺兩分?再添一分來。』婆娘道:『我們只有兩個人,為甚要三分?』李壯笑道:『你何必瞞我!放著一個夏老爺在房裡,難道我們兩個好偏了他麼?』這一句話,把婆娘嚇得面如土色,做聲不得。李壯又道:『這個怕甚麼!有甚麼要緊!我並不在這個上頭計論的。快請夏老爺出來,雖然家常便飯,也沒有背客自吃之理啊。』那夏作人躲在裡面,本來也有三分害怕,仗着自己氣力大,預備打倒了李壯,還可以脫身;此刻聽了他這兩句話,越發膽壯得意,以為自己平日的威福足以懾服人,所以李壯雖然妻子被我奸了,還要這等相待。於是昂然而出。及至見了面,不知不覺的,也帶了三分羞慚。倒是李壯坦然無事,一見了面,便道:『夏老爺,違教許久了。舍下一向多承照應,實在感激!』夏作人連道:『不敢,不敢!』李壯便讓坐吃酒。那婆娘倒是羞答答起來。李壯正色道:『你何必如此!我終年出門在外,家中沒人照應,本不是事,就是我在外頭,也不放心;得夏老爺這種好人肯照應你,是最好的了。你總要和我不在家時一樣才好,不然,就同在一處吃飯,也是乏味的。』又對夏作人道:『夏老爺,你說是不是呢。難得你老人家賞臉,不然,這一鄉裡面,夏老爺要看中誰,誰敢道個不字呢!』一席話說得夏作人洋洋得意。李壯又慇勤勸酒。那婆娘暗想:『這個烏龜,自己情願拿綠帽子往腦袋上磕,我一向倒是白耽驚怕的了。』於是也有說有笑起來。夏作人越是樂不可支,連連吃酒。李壯又道:『可笑世上那些謀殺親夫的,我看他們都是自取其禍;若象我這樣,夏老爺,你兩口子捨得殺我麼?』婆娘介面道:『天下哪裡有你這樣好人!』李壯笑道:『我也並不是好人;不過想起我們在外頭嫖,不算犯法的,何以你們就養不得漢子呢。這麼一想,心就平了。』夏作人點頭道:『李哥果然是個知趣朋友。』說話間,酒已多了。李壯看夏作人已經醉了,便叫婆娘盛飯,匆匆吃過,婆娘收拾開去。夏作人道:『李哥,我要先走了。你初回來,我理當讓你。』李壯道:『且慢!我要和你借一樣東西呢。』夏作人道:『甚麼東西?』李壯道:『這件事,我便不計較,只是祖宗面上過不去。人家說:家裡出了養漢子的媳婦,祖宗做鬼也哭的。除非把姦夫捉住,剪了他的辮子,在祖宗跟前,燒香稟告過,已經捉獲姦夫,那祖宗才轉悲為喜呢。夏老爺跟前,我不敢動粗,請夏老爺自己剪下來,借給我供一供祖宗。』夏作人愕然道:『這個如何使得!』李壯忽然翻轉了臉,颼的一聲,在褲帶上拔出一枝六響手槍,指着夏作人道:『你偷了我老婆,我一點不計較,還是酒飯相待,此刻和你借一條無關痛癢的辮子也不肯!你可不要怪我,這枝槍是不認得人的!』這一下把夏作人的酒也嚇醒了。要待不肯時,此時酒後力乏,恐怕閙他不過;況且他洋槍在手,只要把機簧一扳,就不是好頑的了。只得連連說道:『給你,給你!只求你剪剩二三寸,等我好另外裝一條假的;不然,怎樣見人呢。』李壯重新把洋槍插向褲帶上道:『這個自然。難道好齊根剪下麼。方纔鹵莽,夏老爺莫怪。』說罷,叫婆娘拿剪子來,走向夏作人身後,提起辮子。夏作人道:『稍為留長一點。』李壯道:『這個自然。』嘴裡便這樣說,手裡早颼的一聲,把那根辮子貼肉齊根的剪了下來。夏作人覺着,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怏怏而去,幸喜時在黑夜,無人看見,且等明日再設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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