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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候,回到名利棧。晚上沒事,廣利船還沒有開行,何理之便到我房裡來談天。他嘴裡有的沒的亂說,一陣說甚麼把韭菜帶到新加坡,要賣一塊洋錢一片菜葉;新鮮荔枝帶到法蘭西,要賣五個法郎一個;又是甚麼播威表,在法蘭西只賣半個法郎一個。他只管亂說,我只管亂聽,也不同他辯論。後來我說起藥房拍賣一節,很以為奇。理之拍手道:「拍賣了麼!可惜我不知道,不然,我倒要去和他記一記帳,看他還撈得回幾個。」我道:「這藥房倒帳的情形,想是你知道的了?」理之道:「倒帳的有甚希奇!這是一個富而不仁的人,遭了個大騙子。這位大富翁姓荀,名叫-樓,本來是由賭博起家;後來又運動了官場,包收甚麼捐,盡情剝削。我們廣東人都恨得他了不得。」我道:「他不是廣東人麼?」理之道:“他是直隷滄州人,不過在廣東日子長久,學會說廣東話罷了。他剝削的錢,也不知多少了。忽然一天,他走沙基經過,看見一個外國人,在那裡指揮工匠裝修房子,裝修得很是富麗,不知要開甚麼洋行;託了旁人去打聽,才知道是開藥房的。那外國人並不是外國人,不過扮了西裝罷了,還是中國的遼東人呢。這荀-樓聽說他是遼東原籍,總算同是北邊人,可以算得同鄉,便又託人介紹去拜訪他。見面之後,才知道他姓祖,《貳臣傳》上祖大壽之後,單名一個武字。從四五歲的時候,他老子便帶了他到外國去,到了七八歲時,便到外國學堂裡去讀書,另外取了個外國的名字,叫做Cove。後來回到中國,又把他譯成中國北邊口音,叫做勞佛,就把這勞佛兩個字做了號。他外國書讀得差不多了,便到醫學堂裡去學西醫。在外國時,所有往來的中國人都是廣東人,所以他倒說了一口廣東話,把他自己的遼東話,倒反忘記個乾淨了。等在醫學堂畢業出來,不知在哪裡混了兩年,跑到這裡來,要開個藥房。恰好這荀-樓是最信用西藥的,兩人見面之下,便談起這件事。
“荀-樓問他藥房生意有多少利息。勞佛道:『利息是說不定的,有九分利的,也有一二分利的,然而總是利息厚的居多,通扯起來,可以算個七分利錢。』荀-樓道:『照這樣說,做一萬銀子生意,可以賺到七千了。不知要多少本錢?』勞佛道:『本錢哪裡有一定的,外國的大藥房,幾十萬本錢的不足為奇。』荀-樓道:『不知你開這個打算多少?』勞佛道:『我只備了五萬資本。』荀-樓道:比方有人肯附點本錢,可能附得進去?’勞佛道:『這有甚麼不可的。』荀-樓道:『那麼我打算附十萬銀子如何?』勞佛滿口答應,便道:『如此我便擴張起來。』他兩個因此成了知己。
不多幾天,荀-樓劃了十萬銀子來,又派了一個帳房來。勞佛便取出一扣三千銀子往來的莊折,叫他收存,要支甚麼零用,只管去取。從此鋪裡一切雜用,勞佛便不過問,天天只忙着定貨催貨,鋪裡慢慢的用上十多個夥計。勞佛逐一細問,卻沒有一個懂得外國話,認得外國字的。荀-樓聞得,便又薦了一個懂洋文的來;勞佛考他一考,說是他的工夫不夠用,不要。又道:『不過起頭個把月忙點,關着洋文的事,我一個人來就是了。』荀-樓見他習勤耐勞,倒反十分敬重他起來。過得個把月,勞佛對荀-樓道:『我的五萬資本,因為擴充生意起見,已經一齊拿去定了貨了。尊款十萬,我托個朋友拿到匯豐存了。我本要存逐日往來的,誰知他拿去給我存了六個月期,真是誤事!昨日頭批定貨到了,要三萬銀子起貨,只得請你暫時挪一挪,好早點起了出來,早點開張。』荀-樓滿口答應,登時劃了過來。到了明天,果然有人送來無數箱子,方的、長的,大小不等。勞佛督率各小伙計開箱,開了出來,都是各種的藥水,一瓶一瓶的都上了架,登時滿坑滿谷起來。後來陸續再送來的,竟來不及開了,開了也沒有架子放了,只得都堆到後頭棧房裡去,足足堆了一屋子。荀-樓也來看熱閙,又一一問訊,這是甚麼,那是甚麼,勞佛也一一告訴了。
“正在忙亂之際,忽然一個電局信差送來一封洋文電報,勞佛看了失驚道:『怎麼就死了!唉!這便怎麼處!』荀-樓忙問死了甚麼人。勞佛把電報遞給他,他看了,是一字不認得的。勞佛便告訴他道:『香港大藥房裡一個總理配藥的醫生,他是我的好朋友,將來我這裡有多少事,還靠他幫忙呢,誰知他今天死了。他的遺囑,他死後,叫我去暫時代理他的職業。在交情上,又不得不去;這一去,最少也要三個月,那外國派來的人才得到,這裡又有事,怎樣呢?』荀-樓也愣住了。
勞佛想了一想道:『這樣罷,我到香港去找一個配藥的人,到這裡代了我罷。』帳房道:『這裡沒有人懂話,怎樣辦呢?』勞佛道:『這個不要緊,我找一個懂中國話的來。十分找不着,我叫他帶一個西崽來;你們要和他說話,只對西崽說就是。好在只有三個月,我就來的。』荀-樓問他香港那大藥房是甚麼招牌,勞佛嘰嘰咕咕說了個外國名字道:『中國名字叫甚麼,我也記不大清楚了,等到了那裡,寫信來通知,以便通信罷。我今天要坐晚輪船去了。』說罷,取出許多外國字紙來,交代給帳房,一一指點:這一迭是燕威士,這個貨差不多就要到的了;這一迭是定單,這裡面那幾張是電定的,那幾張是信定的;洋行裡倘有燕威士送來,便好好收下,打還他回單圖書。又拿出一扣摺子來,十分慎重的交代道:『這就是我那誤事朋友,代存匯豐的十萬銀子的存摺,是……哪一天存的,扣到……哪一天,便到了六個月期,你便去換上一個逐日往來的摺子,以便隨時應用。』荀-樓拿起摺子一看道:『怎麼我存匯豐的存摺,不是這個樣子?』勞佛道:『匯豐存摺本來有兩種:一種用給中國人的,一種用給外國人的。我這個是托一個外國朋友去存的,所以和用給中國人的兩樣了。』勞佛交代清楚,也不帶甚麼行李,只提了一個大皮包,便匆匆上晚輪船到香港去了。
「這裡一等五六天,杳無音信,看見貨物堆滿了一鋪子,不便久擱,只得先行開張。誰知開張之後,凡來買藥水的,無有一個不來退換。退換去後,又回來要退還銀子。原來那瓶子裡,全是一瓶一瓶的清水;除了兩箱林文煙花露水,和兩箱洋胰子是真的,其餘沒有一瓶不是清水。帳房大驚,連忙通知荀-樓,叫他帶了懂洋文的人來,查看各種定單燕威士,誰知都是假造出來的。忙看那十萬銀子存摺時,哪裡是甚麼匯豐存摺,是一個外國人用的日記簿子。這才知道遇了騙子,忙亂起來,派人到香港尋他,他已經不知跑到那裡去了。再查那棧房裡的貨箱,連瓶也沒有在裡面,一箱箱的全是磚頭瓦石,所以要拍賣了這些瓶,好退還人家房子啊。」
我道:「這個甚麼勞佛,難道知道姓荀要來兜搭他,故意設這圈套的麼?」理之道:「這倒不見得。他是學醫生出身,有意是要開個藥房,自己順便掛個招牌行道,也是極平常的事。等到無端碰了這麼個冤大頭,一口便肯拿出十萬,他便樂得如此設施了。象這樣剝削來的錢,叫他這樣失去,還不知多少人拍手稱快呢。」
正是:悖入自應還悖出,且留快語快人心。未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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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回 施奇計姦夫變兇手 翻新樣淫婦建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