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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94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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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此時坐上已有了四五個客,小雲便張羅寫局票。內中只有我沒有叫處。小雲道:「我來薦給你一個。」於是舉筆一揮而就。我看時,卻是寫的「東公和裡沈月卿。」一一寫過了發下去,這邊便入席吃酒。不一會,諸局陸續到了。沈月卿坐在我背後。我回頭一看,見是個瘦瘦的臉兒,倒還清秀。只見他和了琵琶,唱了一枝小曲。又坐了一會,便轉坐到小雲那邊去,與我恰好是對面;起先在我後面時,不便屢屢回頭看他,此時倒可以任我盡情細看了。只見他年紀約有二十來歲,清俊面龐,眉目韶秀,只是隱隱含着憂愁之色。更有一層奇特之處:此時十一月天氣,明天已是冬至,所來的局,全都穿著細狐、洋灰鼠之類,那面子更是五光十色,頭上的首飾,亦都甚華燦,只有那沈月卿只穿了一件玄色縐紗皮襖,沒有出鋒,看不出甚麼統子,後來小雲輸了拳,他伸手取了酒杯代吃,我這邊從他袖子裡看去,卻是一件羔皮統子;頭上戴了一頂烏絨女帽,連帽準也沒有一顆。我暗想這個想是很窮的了。正在出神之時,諸局陸續散去,沈月卿也起身別去。他走到房門口,我回眼一望,頭上扎的是白頭繩,押的是銀押發,暗想他原來是穿著孝在這裡。

正在想著,猛聽得小雲問道:「我這個條子薦得好麼?」我道:「很靜穆!也很清秀!」小雲道:「既然你賞識了,回來我們同去坐坐。」一時席散了,各人紛紛辭去。小雲留下我和德泉,等眾人散完了,便約了同到沈月卿家去。於是出了黃銀寶家,徑向東公和裡來。一路上只見各妓院門首,都是車馬盈門,十分熱閙。及到了沈月卿處,他那院裡各妓房內,也都是有人吃酒,只有月卿房內是靜悄悄的。三人進內坐定,月卿過來招呼。小雲先說道:「我薦了客給你,特為帶他來認認門口,下次他好自己來。」月卿一笑道謝。小雲又道:「那柳老爺可曾來?」月卿見問,不覺眼圈兒一紅。


  

正是:骨肉每多乖背事,風塵翻遇有情人。未知月卿為著甚事傷心,且待下回再記——

049回 串外人同胞遭晦氣 擒詞藻嫖界有機關

當下我看見沈月卿那種神情,不禁暗暗疑訝。只見他用手向後面套房一指道:「就在那裡。」小雲道:「怎麼坐到小房間裡去?我們是熟人,何妨請出來談談。」月卿道:「他怕有人來吃酒,不肯坐在這裡。」小雲道:「吃過幾台了?」月卿搖搖頭。小雲訝道:「怎麼說?」我笑道:「你又怎麼說?難道必要有人吃酒的麼?」小雲道:「你不懂得,明天冬至,今天晚上叫『冬至夜』,他們的規矩,這一夜以酒多為榮,視同大典的。」我聽了,方纔明白沿路上看見熱閙之故。小雲又對月卿道:「不料你為了柳老爺,弄到這個樣子!」月卿道:「我已是久厭風塵,看著這等事,絶不因之動心。只是外間的飛短流長,未免令人聞而生厭罷了。」我聽了這幾句話,覺得他吐屬閒雅,又不覺納罕起來。小雲道:「我倒並不為飛短流長所動,你就叫他們擺起一桌來。」小雲這句話才說出來,早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頭,走近一步問道:「趙老爺可是要吃酒?」小雲點點頭。那丫頭便請點菜。小雲說:「不必點。」他便咯蹬咯蹬的走到樓下去了。小雲笑着對我道:「這一桌酒應該讓了你;你應酬了他這個大典,也是我做媒人的面子。」我道:「我向來沒幹過這個。」小雲笑道:「誰是出世便干的?總是從沒幹過上來的啊。」月卿道:「這位老爺是初交,趙老爺,何必呢。」小雲又對我道:「你不知道這位月卿,是一個又豪俠,又多情的人,並且作得好詩。你要是知道了他的底細,還不知要怎樣傾倒呢。」月卿道:「趙老爺不要謬獎,令人慚愧!」我問小雲道:「你要吃酒,還不趕緊請客?況且時候不早了。」小雲道:「時候倒不要緊,上海本是個不夜天,何況今夜。客倒是不必請了,大眾都有應酬,難請得很,就請了柳采卿過來罷。」說著,又對月卿道:「就央及你去請一聲罷,難道還要寫請客票麼。」月卿便走到後房去,一會兒,同着柳采卿過來。只見那采卿,生得一張紫色胖臉兒,唇上疏疏的兩撇八字黑鬚;身裁是痴肥笨重,步履蹣跚;身穿著一件大團花二藍綫縐皮袍,天青緞灰鼠馬褂。當下各人一一相見,通過姓名;小雲道過違教,方纔坐下,外場早已把席面擺好,小雲忙着要寫局票。采卿不叫外局,只寫了本堂沈月卿。小雲道:「客已少了,局再少,就太寂寞了。」我道:「人少點,清談也很好;並且你同采翁兩位,都是月卿的老客,你說月卿豪俠多情,何妨趁此清談,把那豪俠多情之處告訴我呢。」小雲道:「你要我告訴你也容易,不過你要把今日這一席,賞賞他那豪俠多情之處才好呢。」我一想,我前回買他那個小火輪船時,曾經擾過他一頓,今夜又是他請的,我何妨藉此作為還席呢。因說道:「就是我的,也沒甚要緊。」小雲大喜,便亂七八糟,自己寫了多少局票,嘴裡亂叫起手巾。於是大家坐席。


  
我坐了主位,月卿招呼過一陣,便自坐向後面唱曲。我便急要請問這沈月卿豪俠多情的梗概。小雲猛然指了采卿一下道:「你看采翁這副尊範,可是能取悅婦人的麼?」我被他突然這一問,倒棱住了,不懂是甚麼意思。小雲又道:「外間的人,傳說月卿和采卿是恩相好。」我道:「甚麼叫做『恩相好』?」小雲笑道:「這是上海的一句俗話,就是要好得很的意思。」我道:「就是要好,也平常得很。」小雲道:「不是這等說。凡做妓女的,看上了一個客人,只一心向他要好,置他客于不顧,這才叫恩相好。凡做恩相好的,必要這客人長得體面,合了北邊一句話,叫做『小白臉兒』,才夠得上呢。你看采翁這副尊範,象這等人不象?」我道:「然則這句話從何而來的呢?」小雲道:「說來話長。你要知底細,只問采翁便知。」柳采卿這個人倒也十分爽快,不等問,便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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