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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90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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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道:「這個人也可謂膽大極了。倘使藩台是有脾氣的,一面攆了帳房,一面詳參了他,豈不把功名送掉了。大不了藩台自己也自行檢舉起來,失察在先,正辦在後,頂多不過一個罰俸的處分罷了。」繼之笑道:「照你這樣火性,還能出來做官麼。這個人閙了一場,還了他銀子便算了,還算好的呢。前幾年福建出了個笑話,比這個還利害,竟是總督敵不過一個縣丞,你說奇不奇呢。」我道:「這一定又是一個怪物了。」繼之道:「這件事我直到此刻,還有點疑心,那福建侯官縣縣丞的缺怎麼個好法,竟有人拿四千銀子買他!我彷彿記得這縣丞姓彭,他老子是個提督。那回侯官縣丞是應該他輪補的,被人家拿四千銀子買了去。他便去上制台衙門,說有要緊公事稟見;制台不知是甚麼,便見了他。他見了面不說別的,只訴說他這個縣丞捐了多少錢,辦驗看、指省又是多少錢,從某年到省,直到如今,候補費又用了多少錢,要制台照數還了他,註銷了這個縣丞,不做官了。制台大怒,說他是個瘋子。又說:『都照你這樣候補得不耐煩,便要還銀註銷,哪裡還成個體統!』他說:『還銀註銷不成體統,難道買缺倒是個體統麼?這回侯官縣丞,應該是卑職輪補的,某人化了四千銀子買了去,這又是個甚麼體統?』制軍一想,這回補侯官縣丞的,卻是自己授意藩司,然而並未得錢,這句話是哪裡來的。不覺又大怒起來,說道:『你說的話可有憑據麼?』他道:『沒有真憑實據,卑職怎敢放恣!』制台就叫他拿憑據出來。他道:『憑據是可以拿得,但是必要請大帥發給兩名親兵,方能拿到。』制台便傳了兩名親兵來,叫他帶去。他當着制台,對兩名親兵說:『這回我是奉了大帥委的,我叫你拿甚麼人,便拿甚麼人。』制台也分付,只管聽彭縣丞的指揮去拿人。他帶了兩個親兵,只走到麒麟門外,便把一個裁縫拿了,翻身進去回話,說這個便是憑據。制台又大怒起來,說:『這是我從家鄉帶來的人,最安分,哪有這等事!並且一個裁縫,怎麼便做得動我的主?』他卻笑道:『大帥何必動怒。只要交委員問他的口供,便知真假。他是大帥心愛的人,承審委員未必敢難為他。等到問不出憑據時,大帥便把卑職參了,豈不乾淨!』制台一肚子沒好氣,只得發交閩縣問話。他便意氣揚揚的跑到閩縣衙門,立等着對質。閩縣知縣哪裡肯就問。他道:『堂翁既是不肯問,就請同我一起去辭差。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在這裡和制軍拚命拚出來的,稍遲一會,便有了傳遞,要閙不清楚了。這件事閙不清楚,我一定丟了功名。我的功名不要緊,只怕京控起來,那時就是堂翁也有些不便。』知縣被他逼的沒法,只得升座提審,他卻站在底下對質。那裁縫一味抵賴。他卻嬉皮笑臉的,對著裁縫蹲了下來,說道:『你不要賴了。某日有人來約你在某處茶樓吃茶;某日又約你某處酒樓吃酒;某日你到某人公館裡去;某日某人引你家裡來,送給你四千兩銀子的票子,是某家錢莊所出的票,號碼是第幾號,你拿到莊上去照票,又把票打散了,一千的一張,幾百的幾張,然後拿到衙門裡面去。你好好的說了,免得又要牽累見證。你再不招,我可以叫一個人來,連你們在酒樓上面,坐那一個座,吃那幾樣菜,說的甚麼話,都可以一一說出來的呢。』那裁縫沒得好賴,只得供了,說所有四千銀子,是某人要補侯官縣丞缺的使費,小姐得了若干,某姨太太得了若干,某姨太太得了若干,太太房裡大丫頭得了若干,孫少爺的奶媽得了若干,一一招了,畫了供。閩縣知縣便要去稟覆。他說問明了便不必勞駕,我來代回話罷。說罷,攫取了那張親供便走。」

正是:取來一紙真憑據,準備千言辨是非。要知那縣丞到底閙到甚麼樣子,且待下回再記——


  

047回 恣兒戲末秩侮上官 忒輕生薦人代抵命

繼之說到這裡,我便插嘴道:「法堂上的親供,怎麼好攫取?這不成了兒戲麼。」繼之道:「他後來更兒戲呢!拿了這張親供去見制台,卻又不肯交過手,只自己拿着張開了給制台看。嘴裡說道:『憑據有在這裡,請教大帥如何辦法?』制台見了,倒不能奈何他,只得說道:『我辦給你看!』他道:『不知大帥幾時辦呢?』制台沒好氣的說道:『三天之內總辦了。』說罷不睬他,便進去了。他出來等了三天,不見動靜,又去上衙門,制台給他一個不見。他等到了衙門期那天,司道進見的時候,卻跟着司道掩了進去。人家正在拱揖行禮的時候,他突然走近制台跟前,把制台的衣裳一拉,說道:『喂!你說三天辦給我看啊,今天第幾天了?我看見那裁縫,又在那裡安安穩穩的做衣裳了!』此時他闖在前面,藩台恰好在他後頭,看見這種情形,便輕輕的拉他一把。他回頭看時,藩台又輕輕的說道:『沒規矩!』他聽見藩台又說了這句話,便大聲道:『沒規矩!賣缺的便沒規矩!我不象一班奴顏婢膝的,只知道巴結上司,自以為規矩的了不得。我明日京控起來,看誰沒規矩!』說罷,又把那裁縫的親供背誦了一遍,對臬台說道:『你是司刑名的,畫了這過付臓私的供,只要這裡姨太太一句話便要了出來,是有規矩是沒規矩?』此時一眾官員,面面相覷,沒奈他何。制台是氣的三屍亂暴,七竅生煙,一迭連聲叫把裁縫鎖了,交首縣去,是誰叫他出來的!他卻冷笑道:『是七姨太太叫出來的。我也知道了,還裝湖涂呢!』說著,便揚長而出。嘴裡自言自語道:『擱不住我不幹了,看你咬掉了我的■!甚麼叫個規矩!』走到了大堂以外,看見兩個戈什哈,正押着那裁縫要走。那裁縫道:『太爺,你何苦定要和我作對呢!』他笑道:『卻是難為了你,你再求七姨太太去罷。』戈什哈道:『好大的縣丞!』他道:『大也罷,小也罷,豁着我這縣丞和總督去碰,總碰得他過。』說著,自去了。到了下半天,忽然藩台傳他去見。對他說:『制軍也知道這回老兄受了委屈了,交代給你老兄一個缺。』他卻呵呵大笑起來道:『我若是要了缺,我便是為私不為公了。我一心要和他整頓整頓吏治,個把缺何足以動我心。他若不照例好好的辦,我便到京裡上控,方見得我始終是為公事。我此刻受了一個缺,一年半載之後,他何難把我奏參了。他雖然年紀大,須知我年紀雖不及他,然而也不是個小孩子,他不要想把這點小甜頭來哄我。我只等三天不見明文,或者他的辦法不對,我便打算進京去上控,你叫他小心點就是!』說罷,竟就不別而行的去了。」我道:「這個人倒是有心要整頓的。」繼之道:「甚麼有心整頓!不過乘機訛詐,故為刁難罷了。你想這件事牽涉到上房姨太太、小姐,叫那制台怎樣辦法呢;那裁縫的親供,又落在他手裡。所以後來反是制台託人出來說話,同他講和。據說那侯官縣丞缺,一年有八千的好處,三年一任,共是二萬四千金,被他訛的一定要了一任好處才罷了手呢。」我笑道:「這倒是樁爽快事。假使候補官個個如此,那賣缺之風,可以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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