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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天,繼之便到府裡稟知動身。我無事便訪鼎臣;或者不出門,便和述農談天。忽然想起繼之叫我訪察羅榮統的事,據說是個鹽商,鼎臣現在是個鹽官,我何不問問鼎臣,或者他知道些,也說不定。想罷,便到古旗亭去,訪着鼎臣,寒暄已畢,我問起羅榮統的事。鼎臣道:「這件事十分奇怪,外面的人言不一,有許多都說是他不孝,又有許多說他母親不好的。大抵家庭不睦是有的,那羅榮統怎樣不孝,只怕不見得。若要知道底細,只有一個人知道。」我忙問是誰。鼎臣道:「大觀樓酒館裡的一個廚子,是他家用的多年老仆,今年不知為著甚麼,辭了出來,便投到大觀樓去。他是一定知道的。」我道:「那廚子姓甚麼?叫甚麼呢?」鼎臣道:「這可不知道了。不過前回有人請我吃館子,說是羅家出來了一個廚子,投到大觀樓去,做得好魚翅。這廚子是在羅家二十多年,專做魚翅的,合揚州城裡的鹽商請客,只有他家的魚翅最出色。後來無論誰家請客,多有借他這廚子的。我不過聽了這句話罷了,哪裡去問他姓名呢。」我道:「這就難了。不比館子裡當跑堂的,還可以去上館子,假以辭色,問他底細。這廚子是雖上他館子,也看不見的,怎樣打聽呢。」鼎臣道:「你苦苦的打聽他做甚麼呢?」我道:「也不是一定要苦苦打聽他,不過為的人家多說揚州城裡有個不孝子,順便問一聲罷了。」
當下又扯些別話,談了幾句,便辭了鼎臣回去,和述農商量,有甚法子可以訪察得出的。述農道:「有了這廚子,便容易了。多-繼翁請客,叫他傳了那廚子來當一次差,我們在旁邊假以辭色,逐細盤問他,怕問不出來!」我道:「這卻不好。我們這裡是衙門,他那裡敢亂說,不怕招是非麼。」述農道:「除此之外,可沒有法子了。」我道:「因為那廚子,我又想起一件事來:他羅家用的僕人,一定不少,總有辭了出來的,只要打聽著一個,便好商量。」述農道:「這又從何打聽起來呢?」我道:「這個只好慢慢來的了。」當時便把這件事暫行擱下。
不多幾天,繼之回來了,又到本府去稟知,即日備了文書,申報上去,即日作為到任日子。一班書吏衙役,都來叩賀;同城文武官和鄉紳等,重新又來道喜。繼之一一回拜謝步,忙了幾天,方纔停當。我便打算回南京去走一遭。繼之便和我商量道:「日子過的實在是快,不久又要過年了。你今番回去,等過了年,便到上江一帶去查看。我陸續都調了些自己本族人在各號裡,你去查察情形,可以叫他們管事的,就派了他們管事,左右比外人靠得住些;回頭便到下江一帶去,也是如此。都辦好了,大約二月底三月初,可以到這裡,我到了那時,預備和你接風。」我笑道:「一路說來,都是正事,忽然說這麼一句收梢,倒象唱戲的好好一齣正戲,卻藉著科諢下場,格外見精神呢。」說的繼之也笑了。
我因為日內要走,恐怕彼此有甚話說,便在籤押房和繼之盤桓,談談說說。我問起新任方伯如何,繼之搖頭道:「方伯倒沒有甚麼,所用的人,未免太難了,到任不到兩個月,便閙了一場大笑話。」我道:「是甚麼事呢?」繼之道:「總不過為補缺的事。大約做藩台的,照例總有一個手摺,開列着各州縣姓名;那捐班人員,另有一個輪補的規矩。這件事連我也閙不清楚。大抵每出了一個缺,看應該是哪一個輪到,這個輪到的人,才具如何,品行如何,藩台都有個成見的。或者雖然輪到,做藩台的也可以把他捺住;那捺住之故,不是因這個人才具不對,品行不好,便是調劑私人,應酬大帽子了。他擬補的人,便開在手摺上面;所開又不止一個人,總開到兩三個,第一個總是應該補的,第二三個是預備督撫揀換的。然而歷來督撫揀換的甚少。藩台寫了這本手摺,預備給督撫看的,本來辦得十分機密。這一回那藩台開了手摺,不知怎樣,被他帳房裡一位師爺偷看見了,便出來撞木鐘。聽說是鹽城的缺,藩台擬定一個人,被他看見了,便對那個人說:『此刻鹽城出了缺,你只消給我三千銀子,我包你補了。』那個人信了他,兌給他三千銀子。誰知那藩台不知怎樣,忽然把那個人的名字換了,及至掛出牌來,竟不是他。那個人便來和他說話。他暗想這個木鐘撞啞了,然而句容的缺也要出快了,這個人總是要輪到的,不如且把些說話搪塞過去再說。便說道:『這回本來是你的,因為制台交代,不得不換一個人;幾天句容出缺,一定是你的了。』句容與鹽城都是好缺,所以那個人也答應了。到過了幾天,掛出句容的牌來,又不是的。那個人又不答應了。他又把些話搪塞過去。再過了幾天,忽然掛出一張牌來,把那個人補了安東。這可不得了了,那個人跑到官廳上去,大閙起來,說安東這個缺,每年要貼三千的,我為甚反拿三千銀子去買!他閙得個不得了,藩台知道了,只得叫那帳房師爺還了他三千銀子,並辭了他的館地,方纔了事。」我道:「凡臓私的銀,是與受同科的,他怎敢閙出來?」繼之道:「所以這才是笑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