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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出來,帶了片子,走到藩台衙門,到門房遞了,說明要見蔡師爺。門上拿了進去,一會出來,說是蔡師爺出去了,不敢當,擋駕。我想來得不湊巧,只得怏怏而回,對繼之說侶笙不在家的話。繼之道:「他在關上一年,是足跡不出戶外的,此刻怎麼老早就出去了呢?」話還未說完,只見王富來回說:「蔡師爺來了。」我連忙迎到客堂上,只見蔡侶笙穿了衣冠,帶了底下人,還有一個小廝挑了兩個食盒。侶笙出落得精神煥發,洗絶了從前那落拓模樣,眉宇間還帶幾分威嚴氣象。見了我,便搶前行禮,嚇的我連忙回拜。起來讓坐。侶笙道:「今日帶了贄見,特地叩謁老伯母,望乞代為通稟一聲。我道:“家母不敢當,閣下太客氣了!」侶笙道:「前月老伯母華誕,本當就來叩祝,因閣下公出,未曾在侍,不敢造次;今日特具衣冠叩謁,千萬勿辭!」我見他誠摯,只得進來,告知母親。母親道:「你回了他就是了。」我道:「我何嘗不回;他誠摯得很,特為具了衣冠,不如就見他一見罷。」姊姊道:「人家既然一片誠心,伯娘何必推托,只索見他一見罷了。」母親答應了,嬸娘、姊姊都迴避過,我出來領了侶笙進去。侶笙叫小廝挑了食盒,一同進去,端端正正的行了禮。我在旁陪着,又回謝過了。侶笙叫小廝端上食盒道:「區區幾色敝省的土儀,權當贄見,請老伯母賞收。」母親道:「一向多承厚賜,還不曾道謝,怎好又要費心!」我道:「侶笙太客氣了!我們彼此以心交,何必如此煩瑣?」侶笙道:「改日內子還要過來給老伯母請安。」母親道:「我還沒有去拜望,怎敢枉駕!」我道:「嫂夫人幾時接來的?」侶笙道:「上月才來的,沒有過來請安,荒唐得很。」我道:「甚麼話!嫂夫人深明大義,一向景仰的,我們書房裡坐罷。」侶笙便告辭母親,同到書房裡來。我忙讓寬衣。
侶笙一面與繼之相見。我說道:「侶笙何必這樣客氣,還具起衣冠來?」侶笙道:「我們原可以脫略,要拜見老伯母,怎敢褻瀆。」我道:「上月家母壽日,承賜厚禮,概不敢當,明日當即璧還。」侶笙道:「這是甚麼話!我今日披肝瀝膽的說一句話:我在窮途之中,多承援手,薦我館谷,自當感激。然而我從前也就過幾次館,也有人薦的;就是現在這個館,是繼翁薦的,雖是一般的感激,然而總沒有這種激切。須知我這個是知己之感,不是恩遇之感。當我落拓的時候,也不知受盡多少人欺侮。我擺了那個攤,有些居然自命是讀書人的,也三三兩兩常來戲辱。所謂人窮志短,我哪裡敢和他較量,只索避了。所以頭一次閣下過訪時,我待要理不理的,連忙收了攤要走,也是被人戲辱的多了,嚇怕了,所以才如此。」我道:「這班人就很沒道理,人家擺個攤,礙他甚麼。要來戲侮人家呢?」侶笙道:「說來有個緣故。因為我上一年做了個蒙館,虹口這一班蒙師,以為又多了一個,未免要分他們的潤,就很不願意了。次年我因來學者少,不敢再幹,才出來測字。他們已經是你一嘴我一嘴的說是隻配測字的,如何妄想坐起館來。我因為坐在攤上閒着,常帶兩本書去看看。有一天,我看的是《經世文編》,被一個刻薄鬼看見了,就同我哄傳起來。說是測字先生看《經世文編》,看來他還想做官,還想大用呢。從此就三三兩兩,時來挖苦。你想我在這種境地上處着,忽然天外飛來一個絶不相識、絶不相知之人,賞識我于風塵之中,叫我焉得不感!」說到這裡,流下淚來。「所以我當老伯母華誕之日,送上兩件薄禮,並不是表我的心,正要閣下留着,做個紀念;倘使一定要還我,便是不許我感這知己了。」說著,便起身道:「方伯那裡還有事等着,先要告辭了。」我同繼之不便強留,送他出去。我回來對繼之說道:「在我是以為閒閒一件事,卻累他送了禮物,還賠了眼淚,倒叫我難為情起來。」繼之道:「這也足見他的誠摯。且不必談他,我們談我們的正事罷。」我問談甚麼正事。繼之指着我看定的課卷,說出一件事來。
正是:只為金篦能刮眼,更將玉尺付君身。未知繼之說出甚麼事來,且待下回再記——
第
042回 露關節同考裝瘋 入文闈童生射獵
當下繼之對我說道:「我日來得了個闈差,怕是分房,要請一個朋友到裡面幫忙去,所以打電報請你回來。我又恐怕你荒疏了,所以把這課卷試你一試,誰知你的眼睛竟是很高的,此刻我決意帶你進去。」我道:「只要記得那八股的範圍格局,那文章的魄力之厚薄,氣機之暢塞,詞藻之枯腴,筆仗之靈鈍,古文時文,總是一樣的。我時文雖荒了,然而當日也曾入過他那範圍的,怎會就忘了,況且我古文還不肯丟荒的。但是怎能夠同着進去?這個頑意兒,卻沒有幹過。」繼之道:「這個只好要奉屈的了,那天只能扮作家人模樣混進去。」我道:「大約是房官,都帶人進去的了?」繼之道:「豈但房官,是內簾的都帶人進去的。常有到了裡面,派定了,又更動起來的。我曾記得有過一回,一個已經分定了房的,憑空又撤了,換了一個收掌。」我道:「這又為甚麼?」繼之道:「他一得了這差使,便在外頭通關節,收門生,誰知臨時閙穿了,所以弄出這個笑話。」
我道:「這科場的防範,總算嚴密的了,然而內中的毛病,我看總不能免。」繼之道:「豈但不能免,並且千奇百怪的毛病,層出不窮。有偷題目出去的,有傳遞文章進號的,有換卷的。」我道:「傳遞先不要說他,換卷是怎樣換法呢?」繼之道:「通了外收掌,初十交捲出場,這卷先不要解,在外面請人再作一篇,譽好了,等進二場時交給他換了。廣東有了闈姓一項,便又有壓卷及私拆彌封的毛病。廣東曾經閙過一回,一場失了十三本捲子的。你道這十三個人是哪裡的晦氣。然而這種毛病,都不與房官相干,房官只有一個關節是毛病。」我道:「這個頑意兒我沒幹過,不知關節怎麼通法?」繼之道:「不過預先約定了幾個字,用在破題上,我見了便薦罷了。」我道:「這麼說,中不中還不能必呢。」繼之道:「這個自然。他要中,去通主考的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