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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78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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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當下又談了一會,繼之叫家人把捲子送到我房裡去,我便過來。看見姊姊正在那裡畫畫。我道:「畫甚麼?」姊姊道:「九月十九,是乾娘五十整壽,我畫一堂海滿壽屏,共是八幅。」我道:「呀!這個我還不曾記得。我們送甚麼呢?」姊姊道:「這裡有一堂屏了;還有一個多月呢,慢慢辦起來,甚麼不好送。」我道:「這份禮,是很難送的:送厚了,繼之不肯收;送薄了,過不去。怎麼好呢?」想了一想道:「有了一樣了,我前月在杭州,收了一尊柴窯的彌勒佛,只化得四弔錢,的真是古貨。只可惜放在上海。回來寫個信,叫德泉寄了來。」姊姊道:「你又來了,柴窯的東西,怎麼只賣得四弔錢?」我道:「不然我也不知,因為這東西買得便宜,我也有點疑心,特為打聽了來。原來這一家人家,本來是杭州的富戶,祖上在揚州做鹽商的。後來折了本,倒了下來,便回杭州。生意雖然倒了,卻也還有幾萬銀子家資。後來的子孫,一代不如一代,起初是賣田,後來賣房產,賣桌椅東西,賣衣服首飾,閙的家人仆婦也用不起了。一天在堆存雜物的樓上,看見有一大堆紅漆竹筒子,也不知是幾個。這是揚州戴春林的茶油筒子,知道還是祖上從揚州帶回來的茶油,此刻差不多上百年了,想來油也幹了,留下他無用,不如賣了,打定了主意,就叫了收買舊貨的人來,講定了十來個錢一個,當堂點過,卻是九十九個都賣了。過得幾天,又在角子上尋出一個,想道:『這個東西原是一百個,那天怎樣尋他不出來』。搖了一搖,沒有聲響,想是油都幹了。想這油透了的竹子,劈細了生火倒好,於是拿出來劈了。原來裡面並不是油,卻是用木屑藏着一條十兩重的足赤金條子。不覺又驚又喜,又悔又恨:驚的是許久不見這樣東西,如今無意中又見着了;喜的是有了這個,又可以換錢化了;悔的是那九十九個,不應該賣了;恨的是那天見了這筒子,怎麼一定當他是茶油,不劈開來先看看再賣。只得先把這金子去換了銀來。有銀在手,又忘懷了,吃喝嫖賭,不上兩個月又沒了。他自想眼睜睜看著九百九十兩金子,沒福享用,弔把錢把他賣了,還要這些東西作甚麼,不如都把他賣了完事。因此索性在自己門口,擺了個攤子,把那眼前用不着的傢俬什物,都拿出來。只要有人還價就賣。那天我走過他門口,看見這尊佛,問他要多少錢,他並不要價,只問我肯出多少。我說了四弔,原不過說著頑,誰知他當真賣了。」姊姊道:「不要撒謊,天下那裡有這種獃人。」我道:「惟其獃,所以才能敗家;他不獃,也不至于如此了。這些破落戶,千奇百怪的形狀,也說不盡許多,記得我小時候上學,一天放晚學回家,同着一個大學生走,遇了一個人,手裡提着一把酒壺,那大學生叫我去揭開他那酒壺蓋,看是甚麼酒。我頑皮,果然躡足潛蹤在他後頭,把壺蓋一揭,你道壺裡是些甚麼?原來不是酒,不是茶,也不是水,不是濕的,是乾的,卻是一壺米!」說的姊姊噗嗤的一聲笑了道:「這是怎麼講?」我道:「那個人當時就大罵起來,要打我,嚇得我摔了壺蓋,飛跑回家去。明日我問那大學生,才知道這個人是就近的一個破落戶,窮的逐頓買米;又恐怕人識笑,所以拿一把酒壺來盛米。有人遇了他,他還說頓頓要吃酒呢。就是前年我回去料理祠堂的一回,有一天在路上遇見子英伯父,抱著一包衣服,在一家當鋪門首東張西望。我知道他要當東西,不好去撞破他,遠遠的躲着偷看。那當門是開在一個轉角子上,他看見沒人,才要進去,誰知角子上轉出一個地保來,看見了他,搶行兩步,請了個安,羞得他臉上青一片、紅一片,嘴裡喃喃吶吶的不知說些什麼,就走了,只怕要拿到別家去當了。」姊姊道:「大約越是破落戶,越要擺架子,也是有的。」我道:「非但擺架子,還要貪小便宜呢。我不知聽誰說的,一個破落戶,拾了一個鬥死了的鵪鶉,拿回家去,開了膛,拔了毛,要炸來吃,又嫌費事,家裡又沒有那些油。因拿了鵪鶉,假意去買油炸膾,故意把鵪鶉掉在油鍋裡面,還做成大驚小怪的樣子;那油鍋是沸騰騰的,不一會就熟了。人家同他撈起來,他非但不謝一聲,還要埋怨說:『我本來要做五香的,這一炸可炸壞了,五香的吃不成了!』」姊姊笑道:「你少要胡說罷,我這裡趕着要畫呢。」

我也想起了那尊彌勒佛,便回到房裡,寫了一封寄德泉的信,叫人寄去。一面取過課本來看,看得不好的,便放在一邊;好的,便另放一處。看至天晚,已看了一半。暗想原來這件事甚容易的。晚飯後,又潛心去看,不知不覺,把好不好都全分別出來了。天色也微明了,連忙到床上去睡下。一覺醒來,已是十點鐘。母親道:「為什睡到這個時候」我道:「天亮才睡的呢。」母親道:「晚上做甚麼來?」我道:「代繼之看捲子。」母親便不言語了。我便過來,和繼之說了些閒話。飯後,再拿那看過好的,又細加淘汰,逐篇加批加圈點。又看了一天,晚上又看了一夜,取了一百六十捲,定了甲乙,一順迭起。天色已經大明了,我便不再睡,等繼之起來了,便拿去交給他,道:「還有許多落卷,叫人去取了來罷。」繼之翻開看了兩卷,大喜道:「妙,妙!怎麼這些批語的字,都摹仿着我的字跡,連我自己粗看去,也看不出來。」我道:「不過偶爾學着寫,正是婢學夫人,那裡及得到大哥什一!」繼之道:「辛苦得很!今夜請你吃酒酬勞。」我道:「這算甚麼勞呢。我此刻先要出去一次。」繼之問到那裡。我道:「去看蔡侶笙。」繼之道:「正是。他和我說過,你一到了就知照他,我因為你要看捲子,所以不曾去知照得。你去看看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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