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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揭露這一秘密,」海絲特堅定地回答說。「他應該辨清你的真實面目。其結果會如何,我並不知道。但我長期以來向他隱瞞真相的這筆債,現在總該償還了——正是因為我才毀掉他的啊。至於他的良好的名聲和他在世間的地位,或許還有他的生命,予取予奪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的情況就不一樣了——紅字已經使我皈依了真理,儘管那真理如熨鐵一般火熱,深源地烙進了我的靈魂,——而他那鬼一般空虛的生活再延遲下去,我也看不出還有什麼好處,因此我也不會卑躬屈膝地乞求你的慈悲。你對他儘管隨心所欲好了!對他不會有什麼好處,一一對我不會有什麼好處,——對你也沒什麼好處!對小珠兒不會有什麼好處!沒有任何指引我們跳出這陰慘的迷津的道路!」「女人,我滿可以可憐你的!」羅傑.齊靈渥斯說,由於她表現出的絶望中有一種近乎莊嚴的氣質,連他也不由得不肅然起敬了。「你具有了不起的天賦。如果你早些得到強過於我的愛,這件邪惡就不會發生了。我可憐你,因為你美好的天性橫遭荒廢!」
「我也同樣地可憐你,」海絲特.白蘭回答說,「因為仇恨已經把一個聰明而正直的人變成了惡魔!你還願意把仇恨從心中排擠出去,再恢復成人嗎?即使不是為了他的緣故,那麼總是加倍地為了你自己嘛!你放寬容些,把對他來世的報應交給有極處理此事的神靈吧!我剛纔說過了,象目前這樣,無論對他,對你,或者對我,都不會有任何好處,我們是在這片陰慘的邪惡迷律中一起徘徊,在我們鋪撤在路上的罪孽上每走一步都要跌跌撞撞。事情本不該這樣的!由於你一直深深受到委屈,你就擁有一切極力來寬怨,你可以因此從中獲益,而且只有你一人單獨獲益。你難道要放棄那唯一的特權嗎?你難道要反對這沒本錢的利益嗎?」
「安靜點,海絲特,安靜點!」那老人陰沉而嚴厲地回答說。
「上天沒有賜給我寬恕的品德,我也沒有你所說的那種權力。我那早已忘掉的老信仰,如今又回到了我身上,要對我們所做出和所遭受的一切給予解釋。由於第一步走歪了,你就種下了邪惡的胚胎;但自從那時起,它也就成了一種陰暗的必然。不過,使我受到傷害的,除非處于一種典型的錯覺之中,倒不是罪過;而我呢,雖然從魔鬼的手中奪得了他的職責,但我跟惡魔畢竟不一樣。這是我們的命運。讓那黑色之花隨它去開吧!如今,你去走你的路,隨你自己的意願去處理同那人的關係吧。」他揮了揮手,又繼續採集藥草了。
□ 作者:霍桑
第十五章 海絲特和珠兒
就這樣,羅傑·齊靈渥斯——那個身材畸形的老人,他那張面孔會長時間地縈繞在人們的腦海,想忘都忘不掉——離開了海絲特·白蘭,一路彎着腰走開了。他東一處西一處地採集一棵藥草或挖掘一個樹根,然後裝進他挎着的提籃裡。他深貓着腰朝前走着,灰白的鬍鬚几乎觸到了地面。海絲特在他身後盯視了一小會兒,懷着一種有點想入非非的好奇心,想看清楚早春的嫩草會不會在他腳下枯萎,那一片欣欣向榮的蔥翠會不會顯出一條枯褐、彎曲的足跡。她不曉得那老人如此勤快地採集的是哪種藥草。墳地會不會在他目光的感應下立刻產生邪意,在他手指的一觸之下馬上生出一種從不知名的毒草來迎接他呢?或者說,大地會不會把每一種良木益草在他接觸之後都變成毒木莠草來滿足他呢?那普照四方的明亮的太陽是不是也當真能照到他身上呢?或者說,是不是有一圈不樣的陰影,當真象看上去的那樣,始終伴隨着他那畸形的身軀,任憑他走到哪裡都如影隨形呢?那麼,現在他又往哪裡去了呢?他會不會突然沉入地下?從而留下一塊枯荒之地,很需要經過一段時間,才會看見龍葵、山茱萸、殺生草以及其它種種在這一氣候中能夠生長的毒草,可怕地滋生蔓延起來。或者說,他會不會展開蝙蝠的翅膀騰空飛去,飛得越高,樣子越醜呢?
「不管是不是罪過,」海絲特.白蘭一邊繼續注視着他的背影,一邊狠狠地說,「我反正恨這個人!」
她為這種感情而自責,但她既不能抑制也不能減少這種感情。為了剋制這種感情,她回憶起那些早巳逝去的歲月,那是在遙遠的土地上,那時候他每到傍晚便從幽靜的書齋中出來,坐在他們家的壁爐旁,沉浸在他妻子容光煥發的嬌笑之中。他那時常說,他需要在她的微笑中溫暖自己,以便從他那學者的心中驅散長時間埋頭書卷所積鬱的寒氣。這種情景也曾經作為幸福而出現過;但如今,透過她隨之而來的生活的悲慘的折射,只能歸類于她回憶中最不堪入目的部分了。她驚詫何以會有過這種情景!她驚詫自己何以會最終嫁給了他!她認為,她以前竟然忍受並回握了他那不冷不熱的篡握,竟然以自己眉眼和嘴唇的微笑來迎合他的笑意,實在是她最應追悔的罪過。在她看來,羅傑。齊靈渥斯對她的觸犯,就是在她不諳世事時便使她誤以為追隨在他身邊便是幸福,而這比起他後來受到的傷害要大得多。
「是啊,我是恨他!」海絲特又重複了一句,口氣更狠了。「他害苦了我!他傷我要比我傷他厲害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