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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你得了弗拉奇米爾勛章?」巴扎羅夫介面道,「知道,知道..順便問一句:你為什麼不掛着它?」「我已說過我不迷信,」瓦西里·伊凡內奇回答(他在客來的前夜方吩咐拆下禮服上的紅授帶),接著說開了鼠疫流行期間的趣事。「哦,葉夫根尼睡着了,」他悄聲說,並且對阿爾卡季眨了眨善良的眼睛。「葉夫根尼,起來!」他提高嗓門說,「去吃午飯吧..」阿歷克賽神父魁梧結實,一頭濃髮梳理得滴溜水滑,在他神父長衫腰間束了根繡花腰帶,人挺機靈。他彷彿早料到阿爾卡季和巴扎羅夫不需要他的祝福,故此首先伸出手來和他們握手問好。總的說,他舉止全無拘謹之態,既不降低自己的尊嚴,也不招惹是非;他稍稍嘲笑了神學校裡的拉丁文課,卻又極力衛護主教;兩杯葡萄酒下肚後斟第三杯時他便婉拒了;他接受了阿爾卡季遞上的雪前,然而沒有抽,說是要帶回家去。使人感到微微不悅的只一樣:用手抓蒼蠅。他伸出手去,悄悄地、小心翼翼地猛一下抓他臉上的蒼蠅,有時真被他抓住了。他含蓄地表示不妨玩玩紙牌,結果從巴扎羅夫手裡贏走了兩盧布四十戈比紙幣——合多少銀盧布,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家誰也算不清楚..而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照舊坐在兒子身邊(她從不玩牌),照舊用小拳支着臉兒,只在吩咐取什麼美味時方站立起來。她怕流露出愛子的一片深情,因為巴扎羅夫不鼓勵,而且瓦西里·伊凡內奇也一再勸她別「打擾」。「年輕人不喜歡婆婆媽媽的,」他解釋道。這天的飯食之豐富沒法兒說盡,季莫菲伊奇親自策馬趕早集,選買了切爾卡斯上等牛肉,管事則去另一方向採購來江鰭、棘鱸和龍暇,單蘑菇一項,就付給了村姑四十二個銅戈比。此時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目不轉睛地瞧著巴扎羅夫,流露出的不單單是鍾愛和柔情,還有感傷、好奇和懼怕,且又隱含責備。
但巴扎羅夫無心分析母親的眼神,很少和她說話,即使說,也只是簡單幾句。有一回他請求她伸手給他握一握,希望交個「好運」。她默默地把她那柔軟的小手放進他粗糙的大手掌。
「怎樣?」她待了會兒,問,「起作用嗎?」「手氣更糟。」他說罷,漫不經心地一笑。
「他打出的牌太冒險了,」阿歷克賽神父像是惋惜般捋了捋漂亮的鬍子。
「那是拿破崙方式,神父,拿破崙用的方式,」瓦西里·伊凡內奇打出了愛司。
「這可把他送上了聖赫勒拿島,」阿歷克賽神父打出王牌,把愛司蓋了。
「想喝些醋慄果水嗎,親愛的葉夫根尼?」阿琳娜·弗拉西耶芙娜問。
巴扎羅夫只是聳了聳肩。
「不成!」第二天他對阿爾卡季說,「明天我非走不可,太無聊了。我想工作,在這兒卻沒法工作。上你家去吧,我的標本還留在你家呢。在你那裡至少可以關起門不受干擾,但在這兒,我父親嘴上說『書房歸你使用,誰也不來妨礙』,實際上他跟着我寸步不離,而如果關門拒絶,卻又不忍心,我母親也是同出一轍,老在隔壁房裡嘆息,去看她吧,又沒什麼好說的。」
「她會感到非常難受的,」阿爾卡季說,「你父親也一樣。」
「以後我還要回來探望。」
「什麼時候?」「返回彼得堡之前。」
「我特別同情你母親。」
「為什麼?因為請你吃馬林果了嗎?」阿爾卡季垂下眼睛。
「你對母親瞭解不夠,葉夫根尼。她不單是位出色的婦女,而且非常聰慧,今天早上還和我談了半小時的話,談得很切實,也很有趣。」
「準是說我?」「不單說你。」
「你作為旁觀者,可能看得更清楚。一個婦女,對你能說上半小時,那是好兆。不過,我還是要走。」
「告訴他們說是要走,可不太容易開口。他們原以為,我們能在此地住上兩個星期。」
「不容易。今兒早晨,鬼使神差般還讓父親討了個沒趣。前兩天他命令鞭打了他的一個佃農。是的,是的,打得好,打得對,——你別那麼害怕地瞅我!——因為那人又是小偷,又是醉鬼。然而父親萬萬沒料到我知道了這事,很覺難堪,現在又給他雪上加霜..但沒關係,過後他會漸漸緩過氣來的。」
巴扎羅夫嘴說「沒關係」,一整天遲遲疑疑都沒敢真的出口把主意告訴瓦西里·伊凡內奇,只是到了晚上,在書房裡道晚安的時候,他打了個哈欠,說:「是呀..差點兒忘了告訴你..請吩咐趕我們的馬去費多特那兒套車。」
瓦西里·伊凡內奇驟然吃了一驚。
「難道基爾薩諾夫先生要走嗎?」「是的,我和他一起走。」
瓦西里·伊凡內奇轉過身來。
「你要走了?」「是的,必須走,派馬的事,請吩咐下去吧。」
「好..」老人哆嗦着說,「去套車..好..不過..不過..這是怎麼回事呀?」「我必須到他家去一個時期,然後回來。」
「是的..去一個時期..好,」瓦西里·伊凡內奇掏出手帕擤鼻子,腰几乎貓到了地上,「派馬?..一切都會辦妥的。我本想,你能在家住得久些。三天..離別了三年,太少了些,太少了些,葉夫根尼!」「我已說了,很快就回來,我去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