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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也見不上卡捷琳娜了!」阿爾卡季捂着枕巾悄聲兒說,一顆顆眼淚滴落下來..驀地他仰頭把頭髮往後一甩,大聲說道:「西特尼科夫這傢伙幹嗎像着魔了似的往這兒闖?」巴扎羅夫先是在床上動了動,後來說了下面的話:「老弟,我看你還是太傻。西特尼科夫一類的人對我們有用處,你要懂得,我需要類似他那樣的傻瓜蛋。說到底,神靈管不上燒瓦罐的事,另要有人侍候!..」「哦!..」阿爾卡季這才悟出了巴扎羅夫諱莫如深的傲慢。「那麼說來,你我是神靈了?或者你是神靈,我是傻瓜蛋?」「對了,」巴扎羅夫沉着臉說,「你還傻。」
第二天,當阿爾卡季告訴奧金左娃說他打算和巴扎羅夫一起走時,她並不顯得特別奇怪,她像累着了、心不在焉一般。卡捷琳娜不言語,只仔細而認真地看了看他。老公爵小姐暗暗在她披巾下劃十字。當然,這沒有逃過阿爾卡季的眼睛。只西特尼科夫一人哭笑不得,他換下了窩窩囊囊的斯拉夫式服裝,一身新地下得樓來(他隨身帶來了無數的衣服,曾使得昨兒派去侍候他的僕人驚訝不止),夥伴們卻要拋下他走了!他像林中空地上被追逐的兔子那樣着急地打轉,忽然他惶恐着大聲宣佈他也走。奧金左娃沒有輓留他。
「我的馬車行駛起來特別平穩,」這位不幸的年輕人對阿爾卡季說,「讓我把您送回家去,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可以坐您的四輪篷車,這麼辦,大家都方便。」
「對不起,咱倆不同路,您離我家遠着哩。」
「不要緊,不要緊,我有的是時間,而且那邊我有事要辦。」
「專賣的事嗎?」阿爾卡季問,聲音裡明顯帶有蔑視。
然而西特尼科夫的處境如此地狼狽,以至一反平常,擠不出個笑來。
「請您放心,坐我的馬車非常平穩舒服,」他說,「而且這樣安排,可以各得其所。」
「別讓麥歇西特尼科夫失望吧,」安娜·謝爾蓋耶芙娜在一旁勸說。
阿爾卡季看了她一眼,故意垂下頭。
早飯後客人們準備上路。奧金左娃跟巴扎羅夫告別的時候向他伸出手去並且問:「我們還將見面,不是嗎?」「聽您吩咐,」巴扎羅夫答道。
「這麼說,我們一定再次見面。」
阿爾卡季第一個走出門外,坐上西特尼科夫的馬車。管家恭敬地扶他坐好,可是他真想給他個耳光並大哭一場。巴扎羅夫也在四輪篷車裡坐穩了。
不久到了霍霍爾新村。阿爾卡季在等待店掌柜費多特套馬那會兒走到四輪篷車跟前,帶著平素的微笑對巴扎羅夫說:「葉夫根尼,帶我一起走,我想去你家作客。」
「上來坐吧,」巴扎羅夫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
正在馬車旁高興地打着口哨踱方步的西特尼科夫聽見這話驚得合不上嘴巴。但阿爾卡季鎮定地從他馬車上取下行李,坐到巴扎羅夫身旁,朝他原來的同伴恭敬地點了點頭,嚷道:「啟程吧!」四輪篷車沒一會兒工夫便已走遠..西特尼科夫羞得臉孔脖子一起通紅,他瞅了瞅他的馬車伕,但見車伕站在拉邊套的馬後顧自玩弄手裡的鞭子。於是他,西特尼科夫,跳上馬車,衝著兩個路過的莊稼漢大嚷一聲:「戴上你們的帽子,笨蛋!」一溜煙往省城而去。到城裡已經很晚。第二天他在庫克申娜那兒針對兩個「狂妄和放肆的壞蛋」狠狠渲泄了一通。
阿爾卡季在巴扎羅夫身旁坐下後緊緊握了握朋友的手,很長時間沒有說話,對方似乎理解他的握手原因並尊重這份沉默。巴扎羅夫一宿未眠,沒抽菸,幾天來差不多沒吃東西,從一旁看去,他那帽子底下的臉顯得那麼陰沉、枯瘦。
「喂,老弟,」他終於開口了,「給我支菸抽..幫我瞧瞧,我的舌苔大概發黃吧?」「黃的,」阿爾卡季答。
「是啊..連抽菸也覺得沒味兒,像是機器散了架。」
「最近一段時間你瘦了許多,」阿爾卡季說。
「不要緊,會恢復的。只一件事叫我煩心:我母親心腸太好了,如果你一天不吃十頓,頓頓吃得肚子圓圓的,她就要犯愁。不過我父親倒不錯,經過風雨見過世面。不,不應該抽菸,」他把煙捲扔進了路邊的土塵裡。
「到你田莊有二十五俄裡吧?」阿爾卡季問。
「二十五。你可以問問那個無事不曉的大博士。」
他指了指坐在車台上的莊稼人,費多特的僱工。
那位萬事通的大博士回答說「誰知道..這路又沒量過」,接着低聲罵一匹套軛的馬「用頭尥蹶子」,「裝瘋賣傻」,也就是說馬搖頭晃腦。
「是啊,是啊」巴扎羅夫說道,「我年輕的朋友,這是一次很好的教訓,鬼知道扯那些廢話幹嗎!每個人的手裡只抓着一根稻草,他下面隨時張着無底深淵,可他偏偏拿些無聊之事傷神。」
「你這是指什麼說的?」阿爾卡季問。
「無所指。說白了吧,你我兩人的行為實在愚蠢,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我在醫院發現,誰對自己的病深惡痛絶,誰就能戰勝病魔。」
「我不很明白你的意思,」阿爾卡季說,「你並沒有什麼值得要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