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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可憐的老人!普羅科菲伊奇是不是還活着?」「還活着,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那麼喜歡嘮叨。總的說來,在瑪麗伊諾村你看不出有多大變化。」
「管家還是原來的?」「要說有變化,就是管家換了人。我決計不留用已獲自由了的家仆,至少不再讓他們擔當重要積務。(此時阿爾卡季以目示意:彼得在跟前坐著哩。)I
1est libre,en effel①,」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轉而壓低嗓門,「但他只是當個跟班聽差。現在我的總管是個市民,看來人還正派,我給他開二百五十盧布的年薪。另外,」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說到這兒用手持弄額頭和眉毛,像他每當躇躊莫決時做的那樣,「剛纔我說,在瑪麗伊諾你會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其實也不盡然。我認為有責任事先告訴你,雖然..」他突然頓住了,過了一會兒改用法語說道:「嚴厲的道學家也許會指摘我的坦率不合時宜。但,從一方面說,這事要想隱瞞也隱瞞不了;從另外方面說,你也知道,在父親對待兒子的態度上有我所特有的原則。自然,你可以責備我,在我這樣的歲數..總而言之,這個..這個姑娘,關於她的事你大概已聽說了的..」「費多西婭嗎?」阿爾卡季滿不在乎地問。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一下子紅了臉。
「別這麼大聲提她的名字..是的..她眼下住我那兒,是我讓她搬來住的..給她安排了兩個小間。不過,這事可以改得過來。」
「何必改呢,爸爸?」「你的朋友到我們家作客..不方便..」「你說巴扎羅夫嗎?完全不用擔心,他可沒有那種世俗的偏見。」
「當然,你有住的地方,但給客人住的小廂房太簡陋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說。
「怎麼說這樣的話,爸?」阿爾卡季忙攔住他的話頭,「你倒是像賠不是了,這多不好!」「我當然應該慚愧。」尼古拉·彼得羅維奇的臉愈來愈紅。
「得啦,爸爸,得啦,求你別再多說啦!」阿爾卡季笑着親切地安慰父親。「有什麼好賠不是的!」他暗自想。在他心中倏地升起了一股對和藹而軟弱的父親的柔情,而在這憐憫般的柔情中,摻雜着某種私底下的自負感。
「別再多說啦,」他重複了一遍。他為自己有這樣的開明態度而自鳴得意。
尼古拉·彼得羅維奇還在撫摩額頭,這時從指縫間偷偷地看了兒子一眼,驀地心像被揪了一下..但他立時責備起自己來。
「從這兒開始,便是我們的田地了。」經過很長時間的沉默,他又開口說話。
「瞧那前面,是我們家的林子不是?」阿爾卡季問。
「是的,是我們家的,但賣出去了,今年要來砍伐。」
「幹嗎賣掉它?」「缺錢用。再說,這塊地就要分給農民了。」
「就是不給你交租的那些農民嗎?」「交不交隨他們的便,不過,他們遲早會交的。」
「砍掉那片林子多可惜,」阿爾卡季邊說,邊環顧周圍的景物。
他們走過的地段並非美麗,平原接着平原,起伏綿亙直到天邊,間或點綴着些小樹林和長有稀稀拉拉的、低矮的灌木叢的曲折溝壑,就像葉卡捷琳娜時代老地圖冊上描繪的一樣。小河和它塌落的河岸,小不點兒的池塘和它失修的閘門,小小的村落和低矮的、屋面半破的農舍,傾斜的磨坊和荊條籬笆牆,磨坊旁空空的穀倉和那嘻開嘴似的大門,泥灰剝落的教堂,荒涼的墳場以及東倒西歪的木製十字架,這一切都使阿爾卡季看了心裡難受。而又彷彿是故意似的,他遇見的農民身上一概穿著破衣爛衫,胯下是可憐巴巴的駕馬,連路旁的爆竹柳也都缺枝少葉,沒有了樹皮,就像蓬頭垢面的乞丐,而那些瘦弱不堪的、全身稀髒的、餓壞了的母牛貪婪地啃着溝邊的草尖,模樣兒似同剛從可怕的魔爪之下掙扎出來,在美好的春天裡這些疲憊的牲口顯得分外可憐,使人重又想起寂寥而漫長的冬日和漫天風雪..「不,」阿爾卡季想,「這是個窮地方,人不勤快,日子又不富裕,不能,不能讓它這樣下去,必須進行改革..但怎麼改法,又從哪改起呢?..」阿爾卡季一路沉思默想..但在他沉思的當兒,春天卻在展示自己的綽約丰姿。周圍的一切——樹啦,灌木叢啦,青草啦,——都是綠瑩瑩的,沐浴在和煦的春風裡,都在輕盈地搖蕩,輕柔地呼吸。到處都播撒着雲雀的歌唱。鳳頭麥鷄忽而在貼近草原的低空盤旋呼叫,忽又默默涉足於沼地草墩。
躑躅在春小麥地裡的白嘴鴉使一片蔥綠平添了幾顆優雅的黑痣,然而,它們旋又鑽進了開始變白的裸麥田,偶爾在霧靄般的麥浪中露出它們的小腦袋。
阿爾卡季看啊,看啊,感到懶洋洋的暖流淌過心胸,把他那思緒湮沒了。他脫去大衣,高興地,像天真無邪的孩子那樣瞧他的父親..於是父親又擁抱了他。
「就快到了,」尼古拉·彼得羅維奇說道,「只消登上土崗,便能看見我們的宅院了。我們可以在一起舒舒服服地過日子,阿爾卡季,也可以幫我照料農事,如果你不厭其煩的話。現在我們應該貼得更近,彼此瞭解得更深,你說是嗎?」「當然啦,」阿爾卡季回答。「今兒天氣多好!」“是為了迎接你的到來嘛,親愛的兒子。是呀,現在正是最好的仲春時節,我完全同意普希金寫的——你記得《葉夫根尼·奧涅金》嗎?春呀,春呀,戀愛的時光!但你的來臨,卻使我惆悵。
..「阿爾卡季,」從四輪馬車裡傳來巴扎羅夫的聲音,「請遞一匣火柴過來,我沒有點煙斗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