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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出來的。我們木走運。我進了一個最可怕的懲罰勞改營。活着出來的人很少。從我們到的那天起就開始受罪。我們一群人被從火車裡帶出來。一片茫茫雪原。遠處有樹林。看押的人把來福槍口對著我們,還有狼狗。這時,先前的犯人也趕到這裡來了。讓我們在雪地裡排成多角形,臉朝外,免得互相看見。命令我們跪下。我們怕被槍決,不敢向四外看。然後便開始了侮辱性的點名,點名的時間拖得長極了。所有的人都一直跪着。後來讓大家站起來,有的分別被帶走了,可是對我們宣佈:『這裡就是你們的勞改營。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天空下的雪地,雪地當中插着一個柱子,柱子上寫着『古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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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此外什麼都沒有。」
「我們那時要好~些。我們走運。我第二次進去是頭一次牽連的。此外,我判的罪不同,條件也就不同。我出來後像頭一次一樣,再度恢復名譽,又准許我上大學講台。動員我參軍的時候結了我個少校軍銜,真正的少校,不是準備戴罪立功的懲罰營的勞改犯,像你似的。」
「是啊。一根寫着『古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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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的柱子,此外什麼都沒有。剛到的時候在嚴冬裡空手撅樹幹搭草棚。沒什麼,信不信由你,我們給自己蓋了牢房,圈上柵欄,修了單身禁閉室和降望塔,都是我們自己幹的。我們伐樹,拉木材。八個人拉一輛雪橇,雪陷到胸口。一直不知道爆發了戰爭。對我們隱瞞着。突然來了通知。懲罰營的人以志願兵的身份上前線。萬一幾次戰役沒被打死,就恢復你的自由。以後便是一次次進攻,剪幾千米的電網,埋地雷,發射迫擊炮,一連幾個月在隆隆的炮火聲下。在這些連裡稱我們為敢死隊。全都死光了。我怎麼活下來了?我究竟怎麼活下來了?可是,你想不到吧,這個流血的地獄同集中營相比還是一種幸福,這並非因為條件惡劣,而是因為別的原因。」
「是啊,夥計,你可真吃了不少苦啊。」
「那兒別說洗衣服了,什麼都能學會。」
“真不可思議。不僅同你的苦役生活相比,就同過去的三十年代的生活相比,同監獄以外的生活相比,同我在大學執教,有書讀有錢花,所過的寬裕舒適的生活相比,戰爭仍然是一場沖洗污垢的暴風雨,一股新鮮的空氣,一陣解脫的輕風。
“我想,集體化是一個錯誤,一種不成功的措施,可又不能承認錯誤。為了掩飾失敗,就得採用一切恐嚇手段讓人們失去思考和議論的能力,強迫他們看到並不存在的東西,極力證明與事實相反的東西。由此而產生葉若夫的前所未聞的殘忍,由此而公佈並不打算實行的憲法,進行違背選舉原則的選舉。
“但是當戰爭爆發後,它的現實的恐怖、現實的危險和現實死亡的威脅同不人道的謊言統治相比,給人們帶來了輕鬆,因為它們限制了僵化語言的魔力。
“不僅是處於你那種苦役犯地位的人,而是所有的人,不論在後方還是在前線,都更自由地、舒暢地鬆了口氣,滿懷激情和真正的幸福感投入嚴酷的、殊死的、得救的洪爐。
“戰爭——是十幾年革命鎖鏈中特殊的一個環節。作為直接變革本質的原因不再起作用了。間接的結果,成果的成果,後果的後果開始顯露出來。來自災難的力量,性格的鍛鍊,不再有的嬌慣,英雄主義,幹一番巨大的、殊死的、前所未有的事業的準備。這是神話般的、令人震驚的品質,它們構成一代人的道德色彩。
“這些觀察使我充滿幸福的感覺,儘管赫裡斯京娜受折磨而死,儘管我多次負傷,儘管我們受到巨大損失,儘管經歷了這場代價昂貴的流血戰爭。自我犧牲的光芒幫我忍受赫裡斯京娜死亡的重負,這種光芒照亮她的死亡,也照亮我們每個人的生活。
“你這可憐的傢伙忍受無窮盡的折磨的時候,我獲得了自由。奧爾列佐娃這時考入了歷史系。她的研究興趣的範圍使她成為我的門下。我很早以前,第一次從集中營裡放出來後,便注意到這個出色的姑娘了,不過那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呢。那時尤里還活着,你記得嗎,我跟你們講過她。現在呢,她竟成了我的學生。
“那時,學生教訓教師剛剛成為一種時髦風氣。奧爾列佐娃狂熱地捲入這種風氣中。她為什麼瘋狂地申斥我,只有上帝一個人知道。她的攻擊如此固執,如此氣勢洶洶,又如此不公正,以致系裏的其他同學紛紛起來替我打抱不平。奧爾列佐娃是個了不起的幽默家。她在牆報上寫文章,用假名代替我的真名把我嘲笑了個夠,而且誰都知道她指的就是我。突然,完全出於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明白這種根深蒂固的敵意原來是年輕姑娘愛情的偽裝形式,一種牢固的、埋藏在心裡的、產生多年的愛情。我一直以同樣的態度對待她。
“一九四一年,戰爭爆發的前夕以及剛剛宣戰之後,我們度過了一個美妙的夏天。幾個青年人,男女大學生們,她也在其中,住在莫斯科郊區的別墅區,我們的部隊也駐紮在那裡。我們產生了友誼。我們的友誼是在他們的軍訓環境中、民兵分隊的組建過程中、赫裡斯京娜受跳傘訓練的期間,以及擊退初次對莫斯科進行夜襲的德國飛機的時候發展起來的。我已經對你說過,我們就在那時訂了婚,但很快就由於我們部隊的調動而分手了。我再沒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