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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給她檢查一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說,「不過就這樣我也清楚了。是斑疹傷寒,而且癥狀相當重。她受的痛苦可不算小,夠可憐的。我建議送她到醫院去。這倒不是為了給她提供什麼方便,只是在發病後的幾個星期必須有經常的醫療照顧。您能不能保證搞到交通工具,找個出租馬車車伕或者至少請個院子裡的搬運工,好把病人送去?當然,事先得把她好好裹起來。我馬上就給您開個就診證明。」
「可以。我儘力去辦。不過請等一等。莫非真是傷寒病?這太可怕啦!」
「很遺憾,就是。」
「要是把她送走,我害怕失去她。您能不能儘可能地增加出診次數,在家裡治療?我可以給您任何一種報酬。」
「我已經跟您說清楚了。重要的是不間斷地對她進行觀察。請您聽著,我有個好主意。哪怕是從地底下您也要找個馬車伕來,我給她開個就醫證明。這事最好通過您這裡的住宅委員會去辦。證明需要蓋章,還有其他一些手續。」
經過詢問和檢查的居民披着暖和的披肩,穿著皮大農,一個接一個地回到居委會所在的這間沒生火的房子裡來。這裡原先是存放鷄蛋的庫房。
房間的一頭放了一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這當然不夠那麼多的人坐。於是,另外在四周底朝上擺了些長條的空鷄蛋箱子代替長凳。這種箱子在屋子的另一頭一直堆到了天花板。那兒的角落裡,碎鷄蛋的蛋黃粘成一論培地凍結在牆下。一群老鼠在那裡叫着亂竄,有時候跑到空着的磚地上來,然後又藏到那堆碎鷄蛋渣子裡去。
每逢這個時候,一個全身長了一層肥油的大嗓門兒的女人就尖叫着跳到一隻箱子上。她賣弄地翹起小手指頭掀開衣服下襬的一角,穿著時髦的高腰皮鞋的兩隻腳跺着碎步,存心裝出喝醉酒的啞嗓子喊着說:「奧莉卡,奧莉卡,你這幾淨是大耗子跑來跑去。瞧,跑過去一隻,這髒東西!哎、哎、哎,還懂話呢,小畜生!喲,哪牙啦。哎呀,往箱子上爬哪!可別鑽到裙子底下。真嚇人,我害怕!先生們,請扭頭看看。對不起,我忘記了,現在已經不興叫先生,應該稱呼公民同志。」
這個吵吵嚷嚷的婆娘穿的是一件肥大的卡拉庫爾綿羊皮大衣,敞着扣子。她那像果子凍似的肥厚的疊了三折的下巴顫動着,滾圓的前胸和肚子緊裹在一件綢連衣裙下面。看得出,當初在那些三流的買賣人和賬房夥計們中間,她一定是個出名的交際花。眼皮微腫的兩隻豬眼只睜開了一條縫。記不清從前是什麼時候,一個情敵朝她甩了一瓶硫酸,但是沒打準,只在左臉上濺了兩三滴,在左嘴角留下兩道不怎麼明顯卻有點兒迷人的淺淺的疤痕。
「別嚷啦,赫拉普金娜。都沒法兒工作了。」坐在桌子後邊的區蘇維埃來的女代表說話了,她是這次開會選出來的主席。
這裡的老住戶很早就認識她,她對他們也很瞭解。開會之前,她非正式地小聲和管院子的女工法吉瑪說了一會兒話。法吉瑪從前和丈夫一起帶著孩子湊湊合合地住在骯髒的地下室裡,如今和女兒兩個人搬到二樓的兩間敞亮的屋子裡。
「怎麼樣啊,法吉瑪?」女主席問她。
法吉瑪抱怨說她一個人照顧不了住這麼多人的大院子,又找不到幫手,分給各戶的打掃院子和街道的任務沒有人認真對待。
「別發愁,法吉瑪,會給他們點顏色看的,你放心吧。這算個什麼居委會?怎麼讓人理解?這兒窩藏有刑事犯,還有缺少證件的品質可疑的人。要把他們都趕出去,重新選舉。我自己來當住宅管理員,你別灰心。」
管院子的女工懇求女主席別這麼辦,不過後者根本聽不過去。她看了看室內的情況,發現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就要求大家安靜,接着用幾句開場白宣佈開會。批評了原來的居委會無所作為以後,她提議確定選舉新居委會的候選人,接着又談了另外幾個問題,講過了這些,她就說:「情況就是這樣,同志們。咱們說話應該直截了當。你們的房子容量很不小,適合做宿舍。有時候各地來開會的代表就沒有地方安置。已經作了決定,把這房子收歸區蘇維埃支配,給外地來的人住並且用季韋爾辛同志的名字命名,因為他在流放前就住在這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有反對的嗎?下面就說說騰房子的事。這還不是馬上就要辦的事,你們還有一年的時間。勞動人民成分的住戶我們提供搬遷後的居住面積,對於不是勞動人民的,現在就預先告誡你們,得自己找住處,給你們十二個月的期限。」
「我們當中誰是不勞動的?我們這兒沒有不勞動的!大家都是勞動人民。」各個角落都喊了起來。其中有一個人的嗓音蓋過所有的人:「這是大國沙文主義!現在是各民族平等。我知道您暗指的是什麼!」
「不要一齊說!我簡直不知道該回答誰才好。什麼民族?這和民族有什麼關係,瓦爾德爾金公民?比方說,赫拉普金娜根本談不上什麼民族不民族,可是也得搬出去。」
「搬出去!倒要看看你怎麼讓我搬出去。你這個爛床墊子!占了十個茅不拉屎!」赫拉普金娜在爭吵的高峰喊叫着給女代表送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外號。
「真是條毒蛇!是個惡魔!你一點也不知道羞恥!」管院子的女工氣憤地說。
「你不用插嘴,法吉瑪。我自己能對付。你住口,赫拉普金娜。抓住點機會,你就想騎到人家脖子上!閉嘴吧,我說,要不然馬上就把你送到一個機關去,用不着再等着人家抓你私設燒鍋和窩藏臓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