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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準備茶點的工夫,咱們到懸崖上去看看,在那兒的長凳上坐會兒。」伊萬·伊萬諾維奇提議。
因為是多年的至交,伊萬·伊萬諾維奇便占用了家資富有的科洛格里沃夫的管家住的兩間廂房。這幢小屋子和屋前的花圃,坐落在大花園的一個陰暗、荒蕪的角落裡,門前是一條半圓形的舊林明路。林陰路雜草叢生,如今已經沒有往來的車輛,只有垃圾車經過這裡往堆放干垃圾的一條溝谷裡倒立和廢棄的磚石料。科洛格里沃夫是個既有進步思想又同情革命的百萬富翁,目前正和妻子在國外旅行。住在莊園裡的只有他的兩個女兒娜佳和莉帕,還有一位家庭女教師和為數不多的僕人。
生機盎然的黑繡球花長成一道稠密的籬笆,把管家的小院同整個花園、池塘、草地和老爺的住宅隔開。伊萬·伊萬諾維奇和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從外面沿著這道開滿鮮花的籬笆走着,每走過同樣距離的一段路,前方繡球花叢裡就有數量相同的一群麻雀飛出來,使這道籬笆蕩起一片和諧的惆嗽聲,彷彿在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和伊萬·伊萬諾維奇前面有一條流水淙淙的管道似的。
他們走過暖房、園丁的住房和一座不知道做什麼用的石頭建築物的廢墟。
「有才能的人並不少。」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說道,「不過,目前盛行各式各樣的小組和社團。任何一種組織起來的形式都是庸才的棲身之地,無論他信奉的是索洛維約夫,是康德,還是馬克思。尋求真理的只能是獨自探索的人,和那些並不真正熱愛真理的人毫不相干。世界上難道真有什麼值得信仰的嗎?這樣的事物簡直是鳳毛群角。我認為應該忠於不朽,這是對生命的另一個更強有力的稱呼。要保持對不朽的忠誠,必須忠於基督!啊,您又皺眉頭了,可憐的人。您還是什麼也沒有聽懂。」
「嗯。」伊萬·伊萬諾維奇支吾了一聲。淡黃色的細馨發和兩絡翹起的鬍鬚使他很像個林肯時代的美國人(他不時地把鬍子捻成一縷,用嘴唇去夠它的兩端)。「我當然不會表示意見。您也知道,對這類事我的看法完全不同。對了,順便問一下,能不能告訴我您是怎麼被免去教職的。我早就想問問。是不是膽怯了?革出教門了嗎?」
「您不必把話扯開。就是革出教門又怎麼樣?別說啦,已經用不着再詛咒這些了。總之,是攤上了幾件晦氣的事,到現在還受影響呢。比方說,相當長的時期內不得擔任公職,不允許到京城去。不過這些都無所謂。還是言歸正傳吧。方纔我說過,要忠於基督。現在就來講講這個道理。您還不懂得,一個人可以是無神論者,可以不必瞭解上帝是否存在和為什麼要存在,不過卻要知道,人不是生活在自然界,而是生存於歷史之中。接照當前的理解,歷史是從基督開始的,一部《新約》就是根據。那麼歷史又是什麼?歷史就是要確定世世代代關於死亡之謎的解釋以及如何戰勝它的探索。為了這個,人類才發現了數學上的無限大和電磁波,寫出了交響樂。缺乏一定的熱情是無法朝着這個方向前進的。為了有所發現,需要精神準備,它的內容已經包括在福音書裡。首先,這就是對親人的愛,也是生命力的最高表現形式,它充滿人心,不斷尋求着出路和消耗。其次,就是作為一個現代人必不可少的兩個組成部分:個性自由和視生命為犧牲的觀點。請注意,這是迄今為止最新穎的觀點。在這個意義上,遠古是沒有歷史的。那時,只有被天花弄成麻臉的羅馬暴君所幹出的卑鄙的血腥勾當,他絲毫也意識不到每個奴役者都是何等的蠢材。那時,只有被青銅紀念碑和大理石圓柱所誇大的僵死的永恆。只是基督降生之後,時代和人類才自由地舒了一口氣。只是在他以後,後代人的身上才開始有了生命,人不再死於路旁溝邊,而是終老于自己的歷史之中,死於為了戰勝死亡而從事的火熱的勞作之中,死在自己為之獻身的這個主要任務之中。唉,俗話說得真不錯,講的人大汗淋漓,聽的人一竅不通!」
「這是玄學,我的老兄。醫生禁止我談玄學,我的胃口也消受不了。」
「讓上帝保佑您吧。算了,您不愧是個幸運兒!這兒的景色真美,簡直叫人看不夠!身在福中不知福,住在這兒的人反而感覺不到。」
往河面上看去,令人目眩。河水在陽光下起伏不停地流着,如同整塊的鐵板,突然間又皺起一條條波紋。一條滿載着馬匹、大車、農夫和農婦的渡船,從這邊向對岸駛去。
「想不到剛過五點鐘。」伊萬·伊萬諾維奇說道,「您瞧,那是從塞蘭茲開來的快車,總在五點零幾分從這兒經過。」
在平原的遠處,一列明顯的黃藍顏色的火車從右向左開去。因為距離很遠,顯得很小。突然,他們發現列車停住了。機車上方升起一團團白色的蒸氣。稍後,就從它那裡傳來了警笛的響屍。
「奇怪,」沃斯科博伊尼科夫說,「可能出事了。它沒理由在那片沼澤地停車。準是發生了什麼事。咱們回去喝茶吧。」
尼卡既不在花園,也沒在屋子裡。尤拉猜對了,他是有意躲避他們,因為覺得和他們在一起枯燥乏味,況且尤拉也算不上是他的夥伴。舅舅和伊萬·伊萬諾維奇到涼台上工作去了,於是尤拉有機會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房子附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