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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酷愛讀書之外,他還有兩個老毛病,這兩個老毛病又組成了他的另外兩個特點:一個是不脫衣服睡覺,也就是說,穿著那件外套倒下便睡;另一個是身上總散髮出一種頗象臥室裡常有的那種特殊氣味,因此只要他一安下自己的床鋪在哪裡——哪怕是在一間從來沒有住過人的房間裡——並把行囊和大衣一搬進去,就會使人感到那間屋子好象已經有人住了十幾年了。 奇奇科夫是一個潔癖很重的人,有時甚至達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清晨用靈敏的鼻子吸口氣,就會皺起眉毛,搖着頭說:「你這傢伙大概愛出汗吧。 是怎麼回事。
出去洗洗澡也好嘛。」為此,彼得魯什卡一言不發,立刻去做一件什麼事情:不是去刷老爺穿的掛在衣架上的燕尾服,就是動手歸攏一下什麼東西。 他默不作聲,平常人不得而知他的心裡在想什麼,——也許他心裡在嘀咕:「你也真行,一件事重複四十遍也不嫌煩……」;只有上帝才明白一個僕人在受到主人斥責時心裡在嘀咕什麼,關於彼得魯什卡,第一次就能講這些了。車伕謝利凡是迥然不同的另一種人……不過,為了介紹一些下等人而浪費讀者這麼多時間,作者深感慚愧,因為他憑經驗知道讀者諸君是多麼不願意結交下等人的。 俄國人就是這樣嘛:官階哪怕比他只高一級,他也極願意去巴結;在他看來跟伯爵或公爵的一面之識,比同普通人的莫逆之交都更可靠。 作者甚至替自己的主人公擔憂,由於他不過是個六品官。 七品官也許還願意同他結識,可是那些已經撈到將軍頭銜的人,也許竟會投以輕蔑的一瞥——對腳下匍匐的一切人們總是高傲地投以這樣一眼的,也許他們會連理都不肯理他,這就更糟,那作者就要無地自容了。 然而,儘管這兩種後果都令人不寒而慄,可作者還是回頭來談自己的主人公。 卻說諸事奇奇科夫頭一天晚上已吩咐完畢,翌晨醒來洗了個澡,全身用濕海綿從腳到頭擦了一遍(只有星期日才這樣做,這天正好是星期日),颳得臉腮又光又滑,簡直跟緞子一樣,而後穿上帶小花點降紅色的燕尾服,再披上熊皮裏子大衣,由客店夥計一會兒從那邊一會兒又從這邊攙扶着下了樓梯,登上馬車。 馬車慢慢地駛出客店大門,來到大街上。一個過路的神父把帽子拿下了,幾個穿著臟襯衣的孩子伸出手來說:「老爺,可憐可憐孤兒吧!」車伕看出其中一個平日很愛扒車,便抽了他一鞭子,接着馬車便在石鋪馬路上顛簸起來。 當塗著紅白條紋的攔路桿遙遙在望的時候,他心中油然而生喜悅,因為這預示着石鋪馬路連同一切其他苦難不久要到盡頭了。腦袋又在車篷頂上非常厲害地碰了幾下之後,奇奇科夫終於飛馳在鬆軟的泥土路上了。 按照我們的慣例,城市一落到身後,應該開始描寫路兩旁的景物了:土丘啦,雲杉林啦,稀疏低矮的小松林啦,野生的帚石南啦,燒焦了的古松樹幹啦,空話連篇,不一而足。 對面看到的是拉成直線的一座座村莊,建得都象一些陳年的劈柴垛房屋,灰色的房蓋,木質雕花裝飾房檐下,宛如繡花手巾掛在那裡。 照例有幾個農夫穿著光板羊皮襖坐在門口長條凳上打瞌睡。
胖臉束胸的農婦從上面的窗口向遠處看;下面的窗口不是一頭豬把蠢鼻子伸出來就是一頭牛犢在獃望。 一句話,都是一些極普通的景物。 走了十五俄裡以後,奇奇科夫想了起來:照馬尼洛夫的說法,他的莊園這裡就該是了。但十六俄裡也走完了,仍然不見有村子,要不是迎面來了兩個農夫,也許他們很難到達目的地。 兩個農夫聽到問札馬尼洛夫卡村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