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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摩琴:「阿埃基摩君為此間最有聲望之人,其熱腸厚誼,為仆所銘感不忘者,願卿以禮相待,幸甚幸甚,裡奧那托斯手啟。」我不過念了這麼一段;可是這信裡其餘的話兒,已經使我心坎裡都充滿了溫暖和感激。可尊敬的先生,我要用一切可能的字句歡迎你;你將要發現在我微弱的力量所能做到的範圍以內,你是我的無上的佳賓。
阿埃基摩:謝謝,最美麗的女郎。唉!男人都是瘋子嗎?造化給了他們一雙眼睛,讓他們看見穹窿的天宇,和海中陸上豐富的出產,使他們能夠辨別太空中的星球和海灘上的砂礫,可是我們卻不能用這樣寶貴的視力去分別美醜嗎?
伊摩琴:您為什麼有這番感慨?
阿埃基摩:那不會是眼睛上的錯誤,因為在這樣兩個女人之間,即使猴子也會向這一個饒舌獻媚,而向那一個扮鬼臉揶揄的;也不會是判斷上的錯誤,因為即使讓白癡做起評判員來,他的判斷也決不會顛倒是非;更不會是各人嗜好不同的問題,因為當著整潔曼妙的美人之前,蓬頭垢面的懶婦是隻會使人胸中作惡,絶對沒有迷人的魅力的。
伊摩琴:您究竟在說些什麼?
阿埃基摩:日久生厭的意志——那飽饜粱肉而未知滿足的慾望,正像一面灌下一面漏出的水盆一樣,在大嚼肥美的羔羊以後,卻想慕著肉骨萊屑的異味。
伊摩琴:好先生,您在那兒唧唧咕咕地說些什麼?您沒有病吧?
阿埃基摩:謝謝,公主,我很好。(向畢薩尼奧)大哥,勞駕你去看看我的僕人,他是個脾氣十分古怪的傢夥。
畢薩尼奧:先生,我本來要去招待招待他哩。(下。)
伊摩琴:請問我的丈夫身體一直很好嗎?
阿埃基摩:很好,公主。
伊摩琴:他在那裡快樂嗎?我希望他是的。
阿埃基摩:非常快樂;沒有一個異邦人比他更會尋歡作樂了。他是被稱為不列顛的風流浪子的。
伊摩琴:當他在這兒的時候,他總是鬱鬱寡歡,而且往往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
阿埃基摩:我從來沒有見他皺過眉頭。跟他作伴的有一個法國人,也是一個很有名望的紳士,他在本國愛上了一個法蘭西的姑娘,看樣子他是非常熱戀她的;每次他長籲短嘆的時候,我們這位快樂的英國人——我的意思是說尊夫——就要呵呵大笑,嚷著說,「噯喲!我的肚子都要笑破了。你也算是個男人,難道你不會從歷史上、傳說上或是自己的經驗上,明了女人是怎樣一種東西,她們天生就是這樣的貨色,不是自己能作主的?難道你還會把你自由自在的光陰在憂思憔悴中間銷磨過去,甘心把桎梏套在自己的頭上?」
伊摩琴:我的夫君會說這樣的話嗎?
阿埃基摩:哦,公主,他笑得眼淚都滾了出來呢;站在旁邊,聽他把那法國人取笑,才真是怪有趣的。可是,天知道,有些男人真不是好東西。
伊摩琴:不會是他吧,我希望?
阿埃基摩:不是他;可是上天給他的恩惠,他也該知道些感激才是。在他自己這邊說起來,他是個得天獨厚的人;在您這邊說起來,那麼我一方面固然只有驚奇讚歎,一方面卻不能不感到憐憫。
伊摩琴:您憐憫些什麼,先生?
阿埃基摩:我從心底里憐憫兩個人。
伊摩琴:我也是一個嗎,先生?請您瞧瞧我;您在我身上看出了什麼殘缺的地方,才會引起您的憐憫?
阿埃基摩:可嘆!哼!避開了光明的太陽,卻在獄室之中去和一盞孤燈相伴!
伊摩琴:先生,請您明白一點回答我的問話。您為什麼憐憫我?
阿埃基摩:我剛纔正要說,別人享受著您的——可是這應該讓天神們來執行公正的審判,輪不到我這樣的人說話。
伊摩琴:您好像知道一些我自己身上的或者有關於我的事情。一個人要是確實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那倒還沒有什麼,只有在提心弔膽、怕有什麼變故發生的時候,才是最難受的;因為已成確定的事實,不是毫無輓回的餘地,就是可以及早設法,籌謀補救的方策。所以請您不要再吞吞吐吐,把您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吧。
阿埃基摩:要是我能夠在這天仙似的臉上沐浴我的嘴唇;要是我能夠撫摩這可愛的纖手,它的每一下接觸,都會使人從靈魂裡激發出忠誠的盟誓;要是我能夠佔有這美妙的影像,使我狂熱的眼睛永遠成為它的俘虜:要是我在享受這樣無上的溫馨以後,還會去和那些像羅馬聖殿前受過無數人踐踏的石階一般下賤的嘴唇交換唾液,還會去握那些因為每小時乾著騙人的工作而變成堅硬的手,還會去向那些像用汙臭的脂油點燃著的冒煙的燈火似的眼睛挑逗風情,那麼地獄裡的一切苦難應該同時加在我的身上,譴責我的叛變。
伊摩琴:我怕我的夫君已經忘記英國了。
阿埃基摩:他也已經忘記了他自己。不是我喜歡搬弄是非,有心宣佈他這種生活上可恥的變化,卻是您的溫柔和美貌激動了我的沉默的良心,引誘我的嘴唇說出這些話來。
伊摩琴:我不要再聽下去了。
阿埃基摩:啊,最親愛的人兒!您的境遇激起我深心的憐憫,使我感到莫大的苦痛。一個這樣美貌的女郎,在無論哪一個王國裡,她都可以使最偉大的君王增加一倍的光榮,現在卻被人下儕於搔首弄姿的娼妓,而那買笑之資,就是從您的銀箱裡拿出來的!那些身染惡疾、玩弄著世人的弱點,以達到獵取金錢的目的的蕩婦!那些汙穢糜爛、比毒藥更毒的東西!您必須報復;否則那生養您的母親不是一個堂堂的王后,您也就是自絶於您的偉大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