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頁
在道德範圍以外,文藝復興有偉大的功績。在建築、繪畫和詩歌方面,它一向保持着好名聲。文藝復興運動出了雷奧納都、米凱蘭基羅、馬基雅弗利等非常偉大的人物。這個運動把有教養的人從偏狹的中古文化裡解放出來,它即使仍舊是古代崇拜的奴隷,也總讓學者們知道,几乎在一切問題上,有聲譽的權威們曾經主張過種種不同的意見。文藝復興通過復活希臘時代的知識,創造出一種精神氣氛:在這種氣氛裡再度有可能媲美希臘人的成就,而且個人天才也能夠在自從亞歷山大時代以來就絶跡了的自由狀況下蓬勃生長。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條件利於個人發展,然而不穩定;也像在古希臘一樣,不穩定和個性表露是密切相連的。有穩定的社會制度是必要的,但是乞今想出來的一切穩定製度都妨害了藝術上或才智上的特殊價值的發展。為獲得文藝復興時期的那種偉大成就,我們準備忍受多少兇殺和混亂?已往,情願大量忍受;在現代,要少得多。儘管隨着社會組織的擴大,這問題正不斷地緊要起來,到今天還沒找到一個解決辦法。
第三章
馬基雅弗利
文藝復興雖然沒產生重要的理論哲學家,卻在‧政‧治哲學中造就了卓越無比的一人——尼科羅‧馬基雅弗利。一般人驚訝他荒謬絶倫,已成慣例;他有時候也的確是荒謬驚人。但是,旁的人假使同他一樣免除欺瞞人的假道學,有不少個會同樣如此。馬基雅弗利的政治哲學是科學性的經驗學問,拿他對事務的親身經驗作基礎,力求說明為達到既定目的所需用的手段,而不講那目的該看成是善是惡這個問題。他偶而聽任自己談到他希求的目的,那就是我們大家完全能鼓掌稱讚的一種目的。慣常加到他名字上的譭謗,一大部分出於惱恨人坦白自供壞事的偽君子的憤慨。固然,真正需要批評的地方還是很多的,但是在這一點上他是當時時代的表現。對於政治中的不誠實這種在思想上的誠實,在其它任何時代或其它任何國度都是不大可能的事,也許在希臘,從智師派學者受了理論教育、由小城邦戰爭得到實際磨煉的那些人屬於例外;小城邦間的戰爭,在古典的希臘正如同在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是和個人天才自然伴連着的政治背景。
馬基雅弗利(
1469—
1527)是弗羅棱斯人;他的父親——一位法律家,不富有也不算窮困。當他二十多歲的時候,薩萬納羅拉主宰弗羅棱斯;這人的悲慘下場顯然給了馬基雅弗利深刻的印象,因為他說:「一切武裝的先知勝利了,沒有武裝的先知失敗了」,隨即舉薩萬納羅拉作為後一類人中的實例。在相反方面他說到摩西、居魯士、泰修思和羅繆魯斯。
不提基督,這正是文藝復興的表徵。
薩萬納羅拉剛被處刑後,馬基雅弗利在弗羅棱斯政府中得到一個次等職位(
1498)。他在政府繼續供職,時時擔任重要的外交使節,直到
1512年梅狄奇家復辟;那時,他由於一貫和梅狄奇家作對而被捕,但是得到開釋,準他在弗羅棱斯近鄉過退隱生活。因為別無工作,於是從事著述。他的最出名的著作《邦主鑒》(ThePrince)是
1513年寫的,由於他希望討得梅狄奇家的歡心(事實證明是空希望),題獻給羅倫佐二世。本書的語調也許多少可歸之於這個實際意圖;他同時在撰寫的那部較長的作品《羅馬史論》(Discourses),顯著地帶著更多的共和主義與自由主義色彩。他在《邦主鑒》的開首說,這本書裡他不打算談共和國,因為已在別處討論過共和國了。不併讀《羅馬史論》的人,對他的學說往往容易得出一個很偏頗的看法。
馬基雅弗利既然沒能取得同梅狄奇家的和解,不得已繼續著述。他隱居終身,死在查理五世的軍隊洗劫羅馬那一年。
這年可以看成也是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死亡的一年。
《邦主鑒》這本書旨在根據史實及當時的事件,揭明公國是怎樣得來的、怎樣保住的、怎樣失掉的。十五世紀的意大利提供許多個大小實例。邦主沒幾人是合法的,甚至在不少情況下,連教皇也憑仗賄買手段獲得選任。那時候到達成功的常則和時代變得較穩定後的成功常則是不盡一樣的,因為象那種凶殘和不講信義的行為假若在十八或十九世紀,會讓人喪失成功資格,當時卻沒哪個為之感到憤慨。或許我們這時代的人又比較會賞識馬基雅弗利,因為當代有一些最可注目的成功,都是仗着和文藝復興時在意大利使用過的任何方法一樣卑鄙的方法取得的。想來馬基雅弗利這位政略藝術鑒賞家,總要給希特拉的國會縱火案、
1934年的納粹清黨及慕尼黑協定後的背信喝采叫好吧。
亞歷山大六世的兒子凱薩‧鮑吉亞大受頌揚。凱薩的問題是個難問題:第一,要通過哥哥一死,自己成為父親的王業壯志唯一的受益人;第二,要假借教皇的名義用武力征服一些領地,這些領地在亞歷山大死後必須歸他個人所有,不屬教皇領;第三,要操縱樞機會,使下一代教皇是他的同黨。
凱薩追求這個困難目的,手腕非常老練;馬基雅弗利說,從他的實踐,新起的邦主應當吸取箴訓。不錯,凱薩失敗了,然而只「由於命運意外不吉」。恰巧在他父親死的時候,他也病勢危篤。待他病好過來,他的敵人已經糾合起自己的兵力,他的冤家對頭已經當選為教皇。在這次選舉的那天,凱薩告訴馬基雅弗利,他對一切全有了準備,「只是萬萬沒想到,在父親死的時候他自己也几乎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