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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開來吧,」潘卡說。「我接到賬單之後就送支票來。可是我看你是太忙着收現款,所以沒工夫去想到欠賬的人了,呃‧哈,哈,哈!」這句俏皮話似乎很叫辦事員高興,所以他又暗自享受了一下那種無聲的笑。
「但是,馬拉德先生,我的好朋友,」潘卡說,突然復歸於莊重,拉著對方的衣襟把那偉人的偉人拖到角落裡;「你一定要勸大律師接見我和我這位當事人。」
「嘿,嘿,」辦事員說,「那倒不壞呀。要見大律師!嘿,那是太荒唐了。」然而儘管這個提議很荒唐,辦事員還是讓自己被輕輕地拉到匹克威克先生聽不見的地方;經過一番耳語式的簡短談話之後,他就輕輕地走進一條黑暗的小過道,隱沒在那位律師界的泰斗的聖殿:不久踮着腳尖走回來,對潘卡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說,大律師被說服了,打破一向的慣例,答應立刻接見。
史納賓大律師是一位瘦長面孔。面帶病容的男子,大約四十五歲,或者如一般小說所說的,也許是五十歲。他那雙沒有神采的腫眼睛,是常常可以在那種從事乏味而辛苦的研究多年的人們頭上看到的;而且無需乎那套在頸子上的用黑色闊絲帶吊著的眼鏡,就足以告訴一個陌生人他是非常地近視了。他的頭髮稀疏而柔軟,這一部分是因為他從來沒有花費很多的時間去修飾,一部分是因為二十五年來常帶著那掛在他身旁一隻架子上的出庭用的假髮。上衣領子上的發粉的痕跡,和頸子上的洗得不清潔。結得不成樣的白領巾,顯出他離開法庭之後還沒有得到空閒時間來換一下服裝:而他的衣服其他部分的不整潔的樣子,也可以叫人看出,縱使他有時間,也不能使他的儀表改善多少。有關業務的書籍,一堆堆的檔案,拆開過的信,散亂在桌上,毫無秩序,也毫無加以整理之意;房裡的傢具舊得很,東倒西歪的;書櫥的門的鉸鏈已經朽壞;走一步就從地毯裡飛出一陣陣的塵土;遮窗板由於年歲和污垢而變成黃色;房裡的每件東西都明白無疑地表示,史納賓大律師太專心業務,所以對於個人的享受不大注意了。
當事人進房的時候,大律師正在寫什麼;匹克威克先生由潘卡先生加以介紹之後,他就對他心不在焉地鞠了一躬;隨後打手勢請他們坐下,小心翼翼地把筆插進了墨水台,就抱著左腿,等待人家開口。
「史納賓大律師,匹克威克先生是巴德爾和匹克威克案子裡的被告,」潘卡說。「那案子聘請了我,是嗎?」大律師說。
「是請了你呀,先生,」潘卡答。
大律師點點頭,等待別的話。
「匹克威克先生急於要拜訪你,史納賓大律師,」潘卡說,「是為了在你着手處理這案件之前告訴你,他否認這件控訴他的案子有任何理由或者藉口;他絶不賄賂,並且憑良心深信拒絶原告的要求是對的,不然,他是根本不出庭的。我相信我正確地傳達了你的意見;不是嗎,我的好先生?」小矮子對匹克威克先生說。
「十分正確,」那位紳士答。
史納賓大律師打開眼鏡,舉到眼睛上,懷着很大的好奇對匹克威克先生看了幾秒鐘之後,掉頭對潘卡先生說,一面微微地笑着:
「匹克威克先生的案情是很有把握的嗎?」
代理人聳聳肩頭。
「你們打算找些證人嗎?」
「不。」
大律師臉上的微笑更明顯了些,他的腿搖得更猛烈了些,隨後,向安樂椅的靠背上一躺,咳嗽一聲,顯出頗為懷疑的樣子。
大律師對這案子的預感的徵象雖則輕微,匹克威克先生卻沒有忽略。他把眼鏡~~他是通過它注意到律師讓自己流露出來的感情表現的~~更緊些撳在鼻子上,於是完全不顧潘卡先生皺眉頭霎眼睛的種種勸阻,用很大的勁說:
「我為了這樣的目的來拜訪你,先生,我相信,在像你這樣一位必然而然見識過許多這類事情的先生看來,一定是很少有的事吧。」
大律師努力要嚴肅地對火爐看著,但是那種微笑又回到了臉上。
「你們這一行業的紳士們是,先生,」匹克威克先生繼續說,「看見人性的最壞的一面~~它的爭執。它的惡意和它的仇恨,一切都呈現在你們面前。你們根據法庭上的經驗知道(我不是輕視你或者他們)效果是如何重要:而你們往往把使用某些工具的慾望委之於抱著欺騙和自私自利的目的的別人;懷着純粹誠實和高尚的目的而且有為當事人儘力做去的可佩願望的你們,由於經常運用這些工具的緣故是非常熟習它們的性質和價值的。就這一點說,我真的相信不妨應用一種粗俗而很流行的批評,說你們這一種人是多疑的。不信任的。過慮的。我明明知道,先生,在這種情形之下對你說這樣的話是不利的,但是我來拜訪是因為要叫你清楚地瞭解,正如我的朋友潘卡先生所說的,我是無辜被誣告的;同時,雖然我非常明了你的幫助有無可估量的價值,但是,先生,我不得不請你允許我說一句,除非你誠懇地相信這一點,否則與其獲得你的大才的助益我寧可喪失它們。」
我們不得不說這是匹克威克先生特有的非常令人厭倦的議論,在這套議論距離完結尚遠的時候,大律師早已沉入心不在焉的狀態了。但是隔了幾分鐘之後~~這期間他已經重新拿起了他的筆~~他似乎又意識到他的顧客的在場;於是抬起頭來不看著紙,有點不高興地說:
「是誰幫我辦這案子?」
「畚箕先生呵,史納賓大律師,」代理人回答說。
「畚箕,畚箕,」大律師說;「我從沒有聽見過這名字。他一定是個很年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