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裡無疑是有朋友的,」卡克先生繼續說道,「我從他的話中知道,您在這裡經常參加社交活動;您可知道,」他令人討厭地微笑着,「您經常參加社交活動,我真是高興極了。」
董貝先生捻轉着錶鏈子,並輕輕地搖晃着腦袋,對這位地位僅次於他的助手所顯示的關心表示感謝。
「您生來就是屬於社會的人,」卡克說道,「在我所認識的人們當中,從性格和地位來說,您都是最適合于進入社會開展活動的。您可知道,您過去竟這麼長久地和社會保持着一定距離,我一直感到驚奇!」
「我有我的理由,卡克。我是個獨立門戶,不求助於他人的人,所以我對社會漠不關心,但是您本人是位有出色社交才能的人,因此就更容易感到驚奇了。」
「哦,我!」那一位敏捷地用自我貶低的口吻回答道,「像我這樣的人那是完全另外一碼事。我根本不能和您相比。」
董貝先生把手伸向領帶,下巴縮在裡面,咳嗽了一聲,然後站在那裡,向他忠實的朋友和奴僕默默地看了幾秒鐘。
「卡克,」董貝先生終於說道,他這時的表情就彷彿是嚥下對他的喉嚨有些過大的什麼東西似的,「我將高興把您介紹給我的——介紹給少校的朋友們。她們是很使人感到愉快的人們。」
「我想他們當中也有女士吧,」圓滑的經理旁敲側擊地問道。
「他們全是,——就是說,她們兩人全是女士,」董貝先生回答道。
「只有兩人嗎?」卡克笑嘻嘻地問道。
「只有兩人。我在這裡只是到她們的住所裡去拜訪過,沒有結識其他什麼人。」
「也許是姐妹倆吧?」卡克問道。
「母親和女兒,」董貝先生回答道。
董貝先生低下眼睛,又把領帶整整好,這時候經理卡克先生笑嘻嘻的臉容,沒有經過任何過渡階段,突然一下子轉變成目不轉睛、皺眉蹙額的臉容,眼光全神貫注地細細觀察着董貝先生的臉,並露出醜惡的譏笑。當董貝先生抬起眼睛的時候,卡克先生的臉孔又以同樣敏捷的速度恢復了原來的表情,向他露出全部牙床。
「謝謝您的好意,」卡克說道,「我將高興認識她們。說到女兒,使我想起,我見到過董貝小姐呢。」
血流突然湧上了董貝先生的臉。
「我冒昧地去看望了她,」卡克說道,「問她有什麼事要交我辦的,可是很不幸,除了——除了她的親切的愛之外,我沒能給她帶來別的東西。」
這真像狼一般的臉孔啊!當他的眼光碰到了董貝先生的眼光時,從他張開的嘴巴中甚至可以看到那火熱的舌頭!
「公司裡的業務情況怎麼樣?」那一位先生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問道;在沉默的時間中,卡克先生取出了一些便函和其他檔案、票據。
「生意很清淡,」卡克回答道,「總的來說,我們最近運氣不像往常那樣好,不過這對於您來說沒什麼要緊。勞埃德商船協會①認為‘兒子和繼承人’已經沉沒了。幸好它從龍骨到桅頂都是保了險的。」
①勞埃德商船協會:倫敦當時經營海上保險業和船舶檢查註冊的一個團體。
「卡克,」董貝先生把一把椅子移近身邊,說道,「我不能說那位年輕人蓋伊曾給我留下好印象。」
「也沒有給我留下好印象,」經理插話道。
「可是,」董貝先生沒有注意到他的插話,繼續說道,「我真願他當初沒有乘這條船,當初沒有派他去就好了。」
「真可惜,您當初沒早講,是吧?」卡克冷冷地回答道,「不過,我想,到頭來這倒會是件好事。我確實認為,到頭來這倒會是件好事。我跟您說過沒有,董貝小姐與我本人相互間還有着一點類似信任的關係呢?」
「沒有,」董貝先生嚴厲地說道。
「我毫不懷疑,」卡克在一段令人難忘的沉默之後繼續說道,「不論蓋伊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待在那個地方總比在這裡待在家中要好得多。如果我處在,或者能處在您的地位的話,我將對這種情況感到滿意。我本人是很滿意的。董貝小姐年輕,輕信,如果她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作為您的女兒,也許還不夠高傲。當然,這算不了什麼。您跟我核對一下這些帳目好嗎?」
董貝先生沒有彎下身子去看那些攤在面前的帳單,而是往後仰靠在椅子中,目不轉睛地看著這位經理的臉。經理眼皮稍稍抬起一點,假裝看著數字,而不去催促他的老闆。他毫不掩飾他是出於對董貝先生體帖入微和有意不傷害他的感情才假裝成這樣子的;董貝先生坐在那裡看著他的時候,明白他是有意關照他;他覺得,如果不是為了這一點,這位深受他信任的卡克本會說出更多更多的話的,但是董貝先生太高傲了,他不會請求他說。他在業務上也經常這樣。董貝先生的眼光逐漸鬆弛下來,他的注意力開始轉移到面前的票據上面;但是他在埋頭研究的過程中經常停下來,重新看著卡克先生;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卡克先生就像先前一樣,表露出他的慇勤,給他的老闆留下了愈來愈深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