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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尼特爵士主要是通過一個老式的金制鼻煙壺和一塊笨大的綢手絹來顯示他本人的重要身份;他用莊嚴的神態把這塊手絹從衣袋中像一面旗子一般抽出來,同時用兩隻手使用它。巴尼特爵士生活的目的是不斷擴大交遊的範圍。這是合乎事物的本性的:巴尼特爵士就像一個沉重的物體掉進水裡一樣——我們決不是想用這個比方來貶低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紳士——,必須在他的周圍展開愈來愈大的圈子,直到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再擴展為止。或者他像空氣中的聲音一樣,根據一位機智的現代的哲學家的猜測,它的振動可以通過無止境的空間接連不斷地進行下去;除非壽終正寢,沒有任何其他事物能阻止巴尼特·斯克特爾斯爵士通過社會制度來尋找新朋友的行程。
巴尼特爵士感到自豪的是,他能使人們與人們相互認識。他喜歡做這種事是由於這種事情本身的原因,而這同時又促進了他所喜愛的目的。舉個例子來說,如果巴尼特先生有幸找到了一個生手或是一位鄉下的紳士,並千方百計把他請到他好客的別墅中的話,那麼,巴尼特爵士就會在他到達的當天早上對他說,「唔,我親愛的先生,您想要認識什麼人嗎?您希望跟誰會晤?您是不是對作家、畫家、雕刻家、演員或者這一類的人物有興趣?」這位落到他手裡的人可能會答覆說是的,並點了某個人的名字;雖然巴尼特爵士對這個人並不比對托勒密大帝①更認識,但是巴尼特爵士卻會回答說,世界上沒有什麼比這更容易的事了,因為他跟他很熟悉;於是他立即就去拜訪上面所提到的那個人,留下名片,寫了一張短箋:「我尊敬的先生,——久仰您崇高的地位——住在我家的朋友——斯克特爾斯夫人和我本人也和他一起——相信天才是超越于虛禮客套之上的,因此自然地渴望您將賜予我們無上光榮,滿足我們謁見尊容的要求」等等,等等,就這樣用一塊石頭同時打死兩隻鳥。
①托勒密大帝(PtolemytheGneat,公元前
367A
366或
364-
283A
282年):埃及馬其頓國王。
弗洛倫斯前來訪問的第二天早上,巴尼特·斯克特爾斯充分動用了鼻煙壺和旗子,向她提出了他通常所提的問題。當弗洛倫斯謝謝他,說她並不特別想要見什麼人的時候,她自然懷着悲痛想到了可憐的、下落不明的沃爾特。巴尼特·斯克特爾斯爵士又提出他的好意的建議,說,「我親愛的董貝小姐,您相信您就記不起您的好爸爸可能希望您去認識的一個人了嗎?——我請求您在寫信時向他轉達我本人和斯克特爾斯夫人最親切的問候」,這時候,也許是很自然的,當她輕聲地作了否定的答覆時,她那可憐的頭向下稍稍低垂,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小斯克特爾斯佩帶著漿得筆挺的領帶,情緒莊重沉着,在這段放假的日子裡待在家中;由於他的卓越非凡的母親殷切地希望他必須對弗洛倫斯慇勤關切,他似乎感到十分煩惱。小巴尼特心靈受到折磨的另一個和更深的傷害是跟布林伯博士和夫人在一起;他們被邀請前來訪問,並住在他父親的房屋中。這位年輕的先生不時說,他真巴不得他們最好到耶裡哥①去度假。
①耶裡哥(Jericho):死海以北的古城。
「您能建議去訪問什麼人嗎,布林伯博士?」巴尼特·斯克特爾斯爵士向那位先生問道。
「謝謝您的好意,巴尼特爵士,」布林伯博士回答道,「我確實不知道特別想見誰。總的來說,我是喜歡認識我的同胞的,巴尼特爵士。泰倫斯說過什麼?所有兒子的父、母親都使我感到興趣。」
「布林伯夫人是不是希望認識什麼傑出的人物?」巴尼特爵士彬彬有禮地問道。
布林伯夫人眉開眼笑地把天藍色的帽子揮了一揮,回答說,如果巴尼特爵士能把她介紹給西塞羅認識,她可真想要勞駕他一下;但是這是不可能辦到的,她又早已領受了他本人和他的和藹可親的夫人的友情,而且她和她的博士丈夫在教育他們的親愛的兒子上又得到了他們共同的信任——這時可以看到小巴尼特皺一皺鼻子——,因此,她就不再要求別的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巴尼特爵士只好暫且滿足於和聚集起來的朋友們待在一起。弗洛倫斯對這感到高興,因為她在他們當中要進行一項研究,她的心是太關切它了,它對她來說是太寶貴太重要了,所以她不能再去關心其他什麼事情。
有幾個孩子住在這個屋子裡。這些孩子們跟他們的父母在一起的時候,真摯坦率,快快活活,就跟她家對面那些臉色紅潤的女孩子們一樣。這些孩子們毫不抑制他們的愛,而是隨心隨意地把它表露出來。弗洛倫斯想要探索他們的秘密,想要找出她所缺少的是什麼;他們懂得什麼簡單的技巧而她卻不懂;她怎樣從他們那裡吸取智慧,去向她的父親表示她愛他,並重新贏得他的愛。
弗洛倫斯好多天若有所思地觀察着這些孩子。好多個晴朗的早晨,當燦爛的太陽升起的時候,屋子中還沒有任何人起身,她就離開了床,在河邊來回散步,仰望着他們的窗子,想著他們正在熟睡之中,受到父母細心的照料和親切的關懷。這時候弗洛倫斯感到比獨自一人住在自己家宏偉的宅第中更為孤獨;有時她覺得在家裡反比在這裡更好,把自己隱藏起來比混雜在和她年齡相仿的其他孩子們中間,看到她和他們很不一樣的時候,心中能夠得到更大的安寧。雖然這本難念的書每翻過小小的一頁都使她心中產生劇烈的痛苦,但是弗洛倫斯還是全神貫注地進行着研究;她留在他們中間,耐心地懷着希望,設法得到她渴望得到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