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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時分,在暖和的陽光下,整天飄蕩在那光坦而微波稍泛的海面上:坐在小艇裡,象坐在一隻樺木的獨木舟裡一般輕鬆;又因為跟那微波不興的氣氛這樣投合地融混在一起,他們倚在船舷邊,就象偎依在火爐邊的小貓;這就是夢一般靜穆的時刻,一看到海洋這種外表那麼風平浪靜的美景,光芒四閃的景色,真會叫人忘記了海洋下面還有狼虎似的心臟在跳動着;而且也不願意想到,這種絲絨也似的腳爪裡還隱藏有凶殘的毒牙。
也就是在這樣的時分,坐著捕鯨小艇的漂泊者,會不經意地對海洋懷着一種孝順的,把它當成陸地那樣的信賴的感情,把海洋看成是百花絢爛的大地。在遠處的那艘只露出一些桅頂的大船,似乎不是在衝過滔天大浪,而是在穿過雜草掩膝的起伏的大草原似的掙着向前:有如當年那些西部移民的馬匹只露出直豎的耳朵尖,而它們那些被掩住的身體正在費勁地穿過那翠綠的奇境一樣。
這些人跡未到的漫長的溪谷;這些柔和青蒼的山腰;一經過這些地方,不禁使人屏聲棄息;簡直叫人敢於發誓:在這樣靜穆的境地裡,就象是在一種快樂的五月天裡,玩累了的小孩,把樹林裡的野花都摘光後,正在大睡一通了。因為所有這一切跟你那最為神秘的心情交融在一起,所以,事實。幻想和偶然的遭遇就互相貫穿起來,形成一個天衣無縫的整體。
儘管這種令人獲得慰藉的景色是多麼的短暫,它至少對亞哈也暫時起了作用。不過,如果這些神秘的金鑰匙真會打開他身上那秘密的金銀寶庫的話,但只消他一個哈氣,又會使它失去光澤了。
長滿青草的林間空地呵!願無窮的春色永存在生命中~你雖然久經人間的苦旱生活而長期龜裂~人類卻還可以象小馬在清晨的三葉草上一般,在你身上打滾;還可以在霎忽而逝的工夫裡,身上感到有生命不朽的涼露。但願上帝讓這種福祉的靜穆永垂久遠。可是生命的綫已被經緯織成一片,混雜不清了:風暴勾消了寧靜,一次風暴換來萬般寧靜。生命裡並沒有什麼一定不能折回的進程;我們並不是循着固定的層次前進,最後就停將下來的~由孩提時代的無意識的牙牙學語,而少年時代的無思無想的信念,成人時代的懷疑(一般的命數),接着是疑惑,再接着是不信仰,最後寄託在人類的最具深思熟慮的「假定」上。可是,走遍了一周後,我們又重新走回頭來,於是,又是孩提,少年,成人,和永遠不變的「假定」。最後的港口在哪裡?什麼時候才不再拔錨解纜?世界是在什麼狂熱的靈氣中航駛,才使最疲累的人永不疲累?棄兒的父親躲在哪裡?我們的靈魂就跟那些孤兒一樣,他們那些未經結合的母親在生下他們時就死掉了:我們的父道的秘密深埋在她們的墳墓裡,我們非到那地方去弄明白不可。
就在那一天,斯達巴克也打艇舷邊俯瞪着那個金黃色的大海,輕輕地喃喃道:
「可愛的深不可測的大海,年輕新娘眼裡的情人!~別對我說你海裡有張牙露齒的鯊魚,有野蠻的拐誘花樣。讓信義代替事實,讓幻想代替記憶;我往下細看,我相信了。」
斯塔布,象條魚,晃着金光閃閃的魚鱗,在那金碧輝煌的光芒中跳了起來:
「我是斯塔布,斯塔布有他自己的來歷;不過,我斯塔布要在這裡發誓:他一直是快快活活的!」
第一百十五章
「裴廓德號」遇到「單身漢號」
亞哈的標槍焊過後的幾個星期,順風而來的聲聲色色可真教人快活。
這是一艘叫做「單身漢號」的南塔開特船,它剛裝好最後一桶鯨油,鎖好它那象要脹破的艙口;現在正穿著花哨的節日盛裝,滿懷愉快,又兼有點擺擺威風地,要在打道回家之前,到船隻四散的漁場上兜個圈兒。
「單身漢號」的桅頂上,有三個水手的帽子上都飄着狹長的紅垂帶;船梢吊著一艘平擺着的捕鯨小艇;第一斜桅上還緊拴着最後一隻殺過了的大鯨的長下顎。到處的索具周圍都飄拂着五顏六色的首旗和各種信號旗。那三個籃狀細工的桅樓間,斜縛着兩桶抹香鯨油;油桶上面,在中桅的橫桁的地方,可以看到兩隻裝着同樣貴重的油料的細長的水桶;主桅桅頂的木冠上釘有一盞黃銅燈。
到後來才知道,「單身漢號」已經得到了最意外的收穫;更加希奇的是,其它許多船隻在這一帶巡遊了經年累月,卻連一條鯨都沒有搞到。可是,「單身漢號」不但把裝牛肉。麵包的木桶都出空,拿來裝這些遠更貴重的鯨油,而且還另外向碰到的船隻交換來了許多桶子;這些油桶都堆在甲板上,堆在船長和頭目們的艙室裡。甚至艙室裡的飯桌也給敲來引火了;船長室裡只得用一個大油桶緊縛在艙室中央的船板上權充飯桌。在船頭樓裡,水手們都把他們的箱子用瀝青修補了縫縫隙隙後拿來裝油;更有意思的是,那廚司靈機一動,把他的最大的鍋子也拿來裝油了;茶房也巴結地拿出一把備用的咖啡壺來裝油;標槍手們都把標槍頭拔下來,把油裝在承口裡;真是什麼東西都裝上了鯨油,只除了船長那幾隻大褲袋沒裝,因為他要把雙手插在褲袋裏,顯顯他那非常心滿意足的得意洋洋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