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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那條如盲如瞎。向前直鑽的鯨,好象在使盡全力,想把緊插在它身上那只鐵水蛭甩掉。我們就這樣被在我們旁邊衝來撞去的發狂的大鯨團團圍住,四面受敵,只好一邊快速地劃,一邊設法在海上殺開一條白隙來。我們這只被困的小艇就象一隻在狂風暴雨中。被冰塊衝來擊去的船隻,拚命想撐過錯綜複雜的大小海峽,生怕不知什麼時候又會被團團圍住,壓得粉碎。
但是,魁魁格卻一點也不害怕,仍然果敢地為我們把舵,一會兒直接打那擋住我們去路的巨獸身邊擦過去,一會兒又從這條大鯨身邊掠過去,那些鯨的大裂片都高掛在我們頭頂。斯達巴克始終站在艇頭,手裡拿着捕鯨槍,在夠得到的地方,輕輕地(因為已經無法狠狠一戳了)朝隨便哪條鯨一戳,這樣一邊刺戳,一邊打開出路。槳手們也不是完全閒着沒事做,雖則他們現在都完全免去了日常的差使。他們主要地就是擔任叫喊方面的工作。「閃開些,艇長!」這個叫道,因為他看到突然有一隻象單峰大駱駝似的東西冒出了海面,眼看一下子就要把我們弄翻了。「喂,轉舵當風呀!」那一個叫道,因為他看到另一條鯨,靠着我們的舷壁,好象泰然地用它那只大扇子似的尾巴在給自己搧風。
所有的捕鯨小艇都帶有一些精巧的小發明品,這種東西叫做「得拉格」,原來是南塔開特的印第安人始創的。它是把兩塊四方的。大小一樣的厚木頭緊嵌在一起,使兩塊木頭的紋路彼此相交成直角;然後用一根相當長的繩子縛在這木塊中間,把繩子的另一端結成一個活圈,使它可以立刻縛住標槍。它主要是在碰到「嚇怕了」的鯨群才拿出來用的。因為在這時,你周圍的那些鯨已經密集得叫你無法一下子追擊它們了。而抹香鯨又不是每天都可以碰到的;於是,既然有了機會,就得竭儘力之所及,把它們全都捕殺了。如果你不能一下子都把它們殺倒,那就得把它們弄傷,這樣,可以等你以後有空的時候再慢慢地來捕殺。因此,凡是碰到這樣的場合,就用得着這種「得拉格」了。我們的小艇一共備有三隻這樣的東西。頭二隻都很順利地戳住了,我們看到那兩條鯨,被斜裡拖着的大木頭銬住着,蹣蹣跚跚地奔開去。它們被鉗得象拖着鐵鏈鐵球的犯人。可是,把第三隻甩出去的時候,在剛要把這塊笨重木塊拋到海裡去時,卻被小艇的一個座位扳住了,剎那間,那座位就給捲了出去。拖走了,那座位從那個槳手的屁股下面一滑,槳手給摔在艇肚裡。船板給撞壞了,水打兩邊湧了進來,不過,我們塞了兩三件襯衫襯褲後,漏洞就暫時給堵住了。
本來几乎是無法把帶有「得拉格」的標槍擲出去的,虧得我們已經深入了鯨群,四周的鯨逐漸減少了,而且因為我們越來越遠離那亂哄哄的外圍,那種可怕的亂糟糟聲似乎也在逐漸減弱了。所以,等到最後那支搖晃晃的標槍一甩出去,那條拖着繩子的鯨就打斜裡消失了;接着,我們隨着它那逐漸失勢的細小的力量,悄悄地插進兩條鯨中間,直衝到鯨群的最中心去,我們好象從什麼山洪爆發的急流裡,駛進了一個水波不興的湖谷。雖然外圍的鯨群依然象洶湧的峽谷似的激蕩着,可是在這裡,卻只聽得着而感受不到了。在這麼一片汪洋的中心,海面顯得象緞子一般光亮滑溜(人們管它叫「滑板」),這種氣氛是由於心緒較為寧靜的鯨群噴出的稀薄水份造成的。不錯,我們現在就置身在這種寧靜得叫人失魂落魄的境地裡,據說,這就是表面平靜,底里卻騷亂不息的情況。但是,在紛擾的遠處,我們卻看到那個同心圓的外圈依然一片喧閙,還看到八條一群。十條一群的鯨接二連三地迅疾繞來繞去,直象一圈無數的雙軛馬在團團轉;肩貼肩貼得這麼攏,教泰坦神族的馬戲團騎士可以在那些走在中間的鯨身上輕而易舉地架起箍箍來,在它們的背上走個痛快。由於到處儘是在休息的鯨,那象港灣形的鯨群的軸心越收越緊,我們已經沒有突圍而出的可能了。我們置身在這個把我們團團圍住的活牆裡面,眼看只有伺隙而出了。這垛活牆只是為了要把我們關起來,才讓我們進去的。我們這樣滯留在大湖中心,不時碰上一些如馴服的母牛和小犢;也碰到這支潰不成軍的隊伍里的一些婦孺。
現在,如果把外圈許多流動的鯨群間偶然出現的大空隙計算在內,把這些外圈的各個鯨群間的地位都計算在內的話,那麼,這時,擁有這麼許多鯨群的整個面積,至少一定有二三平方英里。總之~雖然老實說,在這種時刻,做這種估計未免有點不可靠~在我們的小艇裡,已發現了噴水,而且那噴水直象是從地皮裡湧上來似的。我所以要提到這種情況,是因為那些母牛。小犢,彷彿是被故意扣在這極裡圈;彷彿直到這時,還不讓浩大的鯨群知道這種停下來的真正的原因;這也許可能因為它們都還年紀太輕,不懂世故,各方面都很天真,缺乏經驗的緣故;總之,不管怎樣,這些小鯨~不時地從湖邊來到我們這只無法前進的小艇旁邊探望一番~可以說都顯出了一種出奇的無所畏懼和自信心,也可以說,是因為這種失魂落魄的惶恐使它們不能不感到驚奇。它們象一群家狗,在我們周圍嗅來嗅去,把鼻子直伸到我們的舷壁,碰碰我們的舷壁,簡直象有什麼符咒突然把它們弄馴服了。魁魁格輕拍着它們的前額;斯達巴克用他的捕鯨槍搔搔它們的背脊;只因怕會出什麼事,才暫時不去戳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