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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爾維爾將亞哈這艘捕鯨船命名為「裴廓德號」,看來並不是偶然的,同樣表露了他對黑人的深厚的同情,向帝國主義者。種族主義者公開表示強烈的憤慨。裴廓德原為美國康涅狄克州東部一個印第安種族,以驍勇著稱,但在歐洲移民來到美洲後,都給陸續殺戮過半,其中尤以一六三九年英國在馬薩諸塞境內為掠奪他們的土地而進行戰爭的一次為甚。美國統治階級早在反英獨立戰爭中,就把「人人生而平等」的口號喊得震天價響。獨立後,南方的黑奴制度依然原封未動,黑人在奴隷主的殘酷迫害下,被當成一種可以買賣的商品,即使在第二次反英戰爭時,美國統治集團對印第安人的殘害也未見稍戢。麥爾維爾以這樣一個基本上已趨湮滅的印第安種族名稱為船名,可以理解為他企圖在預示這艘捕鯨船也將象這個種族一樣歸於湮滅的同時,要重新喚起人們對這個慘遭白人一再屠殺的種族的憶念,也象徵日後「裴廓德號」將遭到白鯨這只邪惡狡詐的妖魔的吞噬,正如當年白人帝國主義者。種族主義者消滅裴廓德族一樣。在這裡,作者將白鯨與統治階級等同起來了。本世紀五十年代,美國《工人日報》上,有一篇讀者來信,將白鯨的噴水譬喻當時美國統治集團用以訛詐的氫彈的毒煙,說明一部分敏鋭而富有想象力的讀者是能夠看出這部作品的含義的。因此,在這個意義上,在這一諷喻上,如果說《白鯨》是寫善與惡的鬥爭,應該是說得通的,而不是一種唯心的解釋。作者正是通過這種曲筆,抒發他對統治集團的種族政策的不滿。
《白鯨》中的人物相當多,但從亞哈到三個頭目,三個標槍手以及眾多水手,可說是個個不同,各有其貌,各具性格,是個眾生畫廊。在具體的情節安排上,也見作者匠心獨具,比如在「後甲板」一章中,亞哈懷着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想法,以金幣懸賞誰先發現白鯨的場面;船頭樓之夜眾多水手的個個「亮相」;在海上遇到九艘捕鯨船的所謂「聯歡會」的不同情景;最後與白鯨決斗的驚心動魄的三天,都是寫得有聲有色,令人心蕩神移,可說罕有其匹。麥爾維爾觀察鋭敏透切,富有新意,既寫現在,又寫過去以至遠古的故事,交相輝映,使作品更其富有藝術魅力。
作者對大自然,對大海的描寫,不僅從側面烘託人在同大自然斗爭的頑強精神和心理活動,同樣也為作品增色添彩。那無無際的大海,一會兒是籠罩着田園式的寧靜,肅穆柔和,具有使人陷入遐思的魔力;一會兒是狂風暴雨,洶湧奔騰的巨浪,令人目眩頭暈。而且不論是涼爽晴朗,多色多艷的白晝,還是繁星閃爍,端莊嫻靜的夜空,大海底下始終蘊藏着巨大的破壞力,陰險詭詐的殺機,彷彿海洋本身寓有無際無垠,高深莫測的真理。作者就這樣通過渲染環境,索物托情,寓情於景,景隨情遷,使得人物形象同周圍環境,自然現象水乳交融,生動真切。
但是,讀者不免要為本書中間部分那些看似偏離主題的描述與議論所困惑,從而懷疑這部作品是否稱得上一部小說。因為作者往往在有根有據地向我們縷述有關捕鯨業和大鯨的許多詳細情況,在繪聲繪色描繪追捕大鯨的驚險場面的同時,談天說地,講歷史,說哲理,論人物,講習俗。可是,如果我們對它們細加玩味一下,我們就覺得這些都不是抽象的說教和閒文,而是激蕩在作者胸臆間的慷慨激越之情的自然流露,他正是通過這些「閒筆」加強氣氛,寓托深意,或憤慨地鞭撻種種醜惡的人情世態,或寓物托諷,抒發他的民主見解,抨擊人間的不公正和非正義,這些都不是矯揉造作的無病呻吟,而是同故事。人物緊密相連,互相映照,耐人尋味的。我們也正是從這些看似不着邊際的議論中,看到了作者的愛與憎。
《白鯨》出版後,反應不一,毀譽互見,當時主要遭到一些宗教上的保守派,一些向來推崇十八世紀作家那種簡潔明快的文體的人所反對,他們或則認為這部作品是將傳奇與事實混在一起的拙劣雜八湊兒;或則說它是一派胡言,既沉悶又枯燥。在這方面,以英國的攻擊為最激烈,英國版的《白鯨》刪去了「尾聲」是不無有因的。當然當時也有人出來打不平,認為作者才思敏捷,他所具有的分析善惡是非的才能,不下於他那善於狀景寫物的非凡能力。有的認為,所有驚心動魄的情節具有卓越的藝術效果,說它不僅是一部驚險小說,也是一部揭示生活的哲學著作。儘管如此,作者本人始終未能擺脫其坎坷的命運,《白鯨》也几乎湮滅了半個多世紀,迫得作者只好放下筆來,另謀生路,默默以終。只是到了本世紀二三十年代,人們才又開始注意他,為他出全集,寫傳記,研究他的作品,成立研究團體。五十年代,《白鯨》還被第三次拍成電影。
但是,人們對於《白鯨》的解釋,眾說紛紜,各取所需,正如美國那位對麥爾維爾研究有素的威拉德。索普在一九三八年說的「《莫比-迪克》的讀者大可以愛怎麼說就怎麼說」。一般說來,人們往往是從宗教。哲學的角度來解釋《白鯨》,或把麥爾維爾同各種文學流派聯繫起來,很少涉及或深入作品本身的社會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