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知道,自我們第一次相會之後,所有的懷疑並不都是針對小偷的。德·拉莫爾先生在花園裡安置了一個看守,德·克魯瓦繹努瓦先生身邊佈滿了密探,他每天夜裡做的事人家全知道……”
聽到這兒,瑪蒂爾刻不禁哈哈大笑,她母親和一個侍女被驚醒了,突然,她們隔着門跟她說話。于連望着她,她的臉白了,斥責那個侍女,不理她母親。
「不過如果她們想到開窗,她們就會看見梯子了!」于連說。
他又一次把她抱在懷裡,然後跳上梯子,不是下,簡直是滑,一轉眼便到了地上。
三秒鐘之後,梯子已被放在小路旁的椴樹下,瑪蒂爾德的名譽保住了。于連緩過神來,發現自己渾身是血,几乎一絲不掛:他往下滑的時候不留神受傷了。
極度的幸福完全恢復了他的性格的力量:如果此刻他孤身面對二十個人,不過是又給他添一樁樂事罷了。幸好他的武德沒有受到考驗,他把梯子放回原處,重新用鐵鏈鎖上。瑪蒂爾德窗下那方種着奇花異草的花壇裡留下了梯子的痕跡,他也沒有忘記回去除掉。
黑暗中,于連用手在鬆軟的土上摸來摸去,看看痕跡是否除乾淨了。他覺得有什麼東西落在手上,原來是瑪蒂爾德整個一邊的頭髮,她剪下來扔給他的。
她在窗口。
「這是你的奴僕送給你的,」她對他說,聲音相當大,「這是永遠服從的標誌。我不要理智了,做我的主人吧。」
于連被打敗了,又要去拿梯子,爬到她屋裡去,然而,最強的還是理智。
從花園回到府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把一間地下室的門撞開了,到了府中,他不得不儘可能輕地撬開他的房門。他離開那間小屋那麼匆忙,慌亂中連裝在衣服口袋裏的鑰匙都忘了。「但願她想到把那些丟下的東西一一藏好!」
最後,疲乏戰勝了幸福,太陽也升起來了,他沉入黑甜的夢鄉。
午餐的鈴聲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他來到餐廳。很快,瑪蒂爾德也來了。看到這個如此美麗、如此受尊敬的女人眼中閃爍着綿綿的情意,于連的驕傲得到很大的滿足,然而很快,他的謹慎被驚動了。
瑪蒂爾德推說時間少,不能好好梳頭,她把頭髮弄得讓于連一眼就能看見,她夜裡剪掉頭髮,為他做出的犧牲何等巨大,假使一張如此美麗的臉能夠被什麼東西破壞的話,瑪蒂爾德是做到了。她那美麗的、略帶灰色的金髮整個一邊幾被剪掉,只剩下半寸長。
吃中飯時,瑪蒂爾德的態度完全與這頭一宗不謹慎相應。幸好這一天德·拉莫爾先生和侯爵夫人的心思全在頒發藍綬帶這件事上,名單裡沒有德·肖納先生。到了快吃完飯的時候,瑪蒂爾德跟于連說話,竟稱他「我的主人」。他連眼白都紅了。
或是偶然,或是德·拉莫爾夫人故意安排,瑪蒂爾德這一天沒有一刻一個人的時候。晚上從餐廳到客廳去,她終於找到點空兒跟于連說:
「您會認為這是我的藉口嗎?媽媽剛決定讓她的一個女仆住到我的套房裡來。」
這一天過得快如閃電。于連幸福到了極點。第二天早上剛七點,他就坐在了圖書室;他希望德·拉莫爾小姐肯來,他給她寫了一封長長的信。
他幾個鐘頭以後才看見她,是吃午飯的時候。這一天,她非常細心地梳了頭,極其巧妙地遮掩住頭髮被剪掉的地方。她瞟了于連一、兩眼,但是目光禮貌而平靜,「我的主人」這稱呼也不提了。
于連驚訝得喘不過氣……瑪蒂爾德几乎責備自己為他所做的一切。
她深思熟慮之後,斷定他即便不完全是個常人,至少也不夠超群,不配她大着膽子做出那些奇特的瘋狂之舉。總之,她不大想愛情了,這一天,她已倦于戀愛了。
于連呢,他的心翻騰得象個十六歲的孩子。這頓午飯似乎永遠也吃不完,可怕的懷疑,驚訝,絶望,輪番折磨他。
他一旦能不失禮貌地離開餐桌,就立即不是跑而是衝向馬廄,自己動手給馬裝上鞍子,躍馬飛奔而去,他怕心一軟壞了名譽。
「我必須用肉體的疲勞來扼殺我的心靈,」他對自己說,一邊在莫東森林裡狂奔。「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竟遭此不幸?」
第二十章日本花瓶
晚飯的鈴聲響了,于連匆匆穿好衣服;他在客廳裡看見了瑪蒂爾德,她正極力勸說她哥哥和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不要去絮倫參加德·費瓦克元帥夫人的晚會。
在他們面前,她真真是極盡迷人、嫵媚之能事。晚飯後,德·呂茲先生、德·凱呂斯先生和他們的好幾位朋友都來了。簡直可以說,德·拉莫爾小姐重新崇拜起手足之情和最嚴格的禮法了。儘管當晚天氣極好,她堅持不去花園,她希望大家不要遠離德·拉莫爾夫人坐的那張安樂椅。
像冬天一樣,那張藍色的長沙發又成了這群人的中心。
她討厭花園,至少她覺得這花園十分乏味,因為它讓她想到于連。
不幸降低智力。我們的主人公太笨,居然又站在那把小草墊椅子旁邊了,雖然它曾經是那麼輝煌的勝利的見證。如今沒有人跟他說話,他的在場無人理會,甚至更糟。德·拉莫爾小姐的朋友中間,坐在長沙發上他這一頭的幾位都故意背對著他,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這是一種宮廷上的失寵啊,」他想。他決定研究一下那些企圖用輕蔑制服他的人。
德·呂茲先生的叔父在國王身邊擔任要職,因此,這位漂亮軍官每逢與人交談,開頭總要加上這麼一種特殊的佐料:他的叔父七點鐘動身去了絲克盧,晚上打算睡在那兒。這個情況好像隨口說出來的,並無深意,然而時候一到它是必來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