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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們不讀名著。從來沒有哪一個月讀書俱樂部推薦過《哈姆雷特》或者《李爾王》;也從來沒有哪一個月似乎有必要讓大家知道但丁的名字。因此,人們只讀那些完全是平庸之作的現代作品,而從來不讀名家名著。這也是競爭帶來的一方面的影響,雖然這並不全是壞事——如果讓我們剛提到的那些小姐自己去挑選的話,她們讀的書比那些文學大師向她們推薦的還要庸俗低劣,更不必提什麼名著了。
現代生活中對於競爭的過分強調,同文明準則的普遍墮落是有關的,這種情況開始於奧古斯都時代之後的羅馬帝國。男男女女們已顯得沒有能力欣賞那些志趣更為高尚的娛樂了。例如,一般的談話藝術在十八世紀的法國沙龍裡已發展得臻于完善了,四十年前依然為人們所繼承。這是一門非常精緻的藝術,為了某種几乎是轉瞬即逝的事物,將人的最高潛能發揮到極致。
然而,在我們這個時代,還有誰關心這等閒事?十年前,中國的這門藝術還很繁盛,不過在我看來,從那時起,國民黨人的如傳教土般的狂熱早已把它一掃而空了。美好的文學知識在受過教育的人當中很普及,可是今天只有少數幾個教授才對此通曉。所有高雅的娛樂都被拋棄了。春天裡,幾個美國學生帶我到他們的校園邊上的樹林裡散步,那裡鮮花燦爛,可是我的嚮導中沒有一個能叫出哪伯是其中一種花的名稱。
這樣的知識有什麼用?它又不能給任何人帶來收入。
問題並不僅僅在於個人方面,個人在他孤立的情況下也不能防止它。問題在於為人們普遍接受的生活哲學,按照這種哲學的看法,生活就是一種奮鬥,一場鬥爭,在這場鬥爭中,榮譽屬於勝利者。這種觀點導致了對意志力培養的過分強調,而這是以犧牲各種感覺和才智為代價的。也許,這麼說我們是本末倒置了。
清教徒中的道德家們在現代總是強調意志的作用,雖然他們本來想強調的是信仰。也許清教主義時代產生了一種這樣的人,他們過度發展了意志,卻強行壓抑了自己的感覺和才智,因而他們把競爭哲學當成最適合自然的哲學。不管怎樣,這些現代恐龍,像他們的史前原型一樣,他們的巨大的成功就在於不要智慧而要權力。這種成功使得他們到處被人模仿,結果成了世界各地白人的榜樣;在今後幾百年裡,這種情況也許會日盛一日,不過,那些不隨時尚的人盡可放心,因為遠古恐龍最終並未贏得勝利,它們互相殘殺,結果讓聰明的旁觀者佔據了他們的王國。
我們的現代恐龍正在毀滅自己。在一般情況下,他們每次婚姻,都只生下兩個不到的子女。在這一點上,他們從清數徒那地承襲下來的過于狂熱的哲學就顯得與世界不怎麼適應了。那些對生活感到如此缺乏樂趣,以至于不再關心生兒育女的問題的人,是在生物上注定要滅亡的。
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被更為快活幸福的新一代人所替代。
把競爭看作生活中的主要事情,這種觀點太殘酷、太頑固,使人的肌肉太緊張,使人的意志太集中,以至于如果將它當作人生的基礎的話,連一二代人都難以延續。經過這樣的一段時間,它一定會引起神經疲勞,各種形式的逃避,對快樂的追求同對工作的追求一樣緊張艱難——因為鬆弛寬裕已經不可能了——最後,因為不育症,導致整個家族消亡。不僅工作受到競爭哲學的毒害,休息也一樣深受其害。那種安逸閒適、神經鬆弛的悠閒生活也令人感到厭煩無聊。
這一切必然導致連續的加速運轉,其自然的結局便是吸毒和崩潰。治療之方無他,就是承認在一種平衡的生活中,理智的、安適的快樂享受是必要的。
第四章 厭煩與興奮
厭煩作為人類行為的一個要素,在我看來,未受到應有的足夠重視。我相信,在整個歷史時期。它是一個巨大的推動力量,今天更是如此。厭煩似乎是唯有人類才具有的情緒。
被關起來的動物確實也會變得躁動不安、上竄下跳、呵欠不斷,但從性質上說,我不認為它們的體驗可與人類的厭煩相比。大部分時間裡它們是在警惕敵方、尋找食物,或者兩者兼有;有時它們是在求偶,有時則在設法保持溫暖。但是,即使是在它們不快樂時,我認為它們也不是厭煩所致。也許類人猿在這方面就像在其他許多方面一樣與我們相似;但是我從來沒和它們一起生活過,因而沒有機會做這一實驗。
厭煩的本質之一是:把目前狀況同別的、更易於被人接受的、頑強地進入到人的想像中的狀況相比。厭煩的另一本質是:人的官能不能長期地陷于繁忙緊張狀態。從企圖奪走你的生命的敵人那地逃跑,我想是不愉快的,但決不是令人厭煩的。一個被執行死刑的人是不會感到厭煩的。
除非他有那種近乎超人的勇氣。同樣地,沒有人會在上院的初次演講時呵欠連天,除了已故的德文郡公爵之外——他卻因此而受到貴族的尊敬。從根本上說,厭煩是一種受到挫折的慾望,這種慾望的對象不一定是令人快樂的,但肯定是那些使得厭煩的犧牲者知道這一天不同於另一天的事情。一言以蔽之,厭煩的對立面,不是快樂,而是興奮。